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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别君容易(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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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瑾华是在一剑灵犀的怀里臂膀里醒的,她身体有点太虚弱了,一剑灵犀在给她传灵力。
温柔的暖光逐渐和自己的灵台融为一体,林瑾华额间的汗滴渐渐隐去,睁开了鸦羽一般的眼睫。
“副宫主……”她因为太累,浑身都使不上力气,看见一剑灵犀的时候也只能这样叫了一声。随即忽而想起什么,林瑾华攥着衣角,焦急又无力地看向那边的床榻,新的泪痕将原先的覆盖,她问:“若离师兄呢?他情况怎么样了?”
“你这丫头啊……”一剑灵犀将她扶正,让她的目光看到了那边为殷若离护法的公冶晴。
公冶晴的眼神往他们那边看了过去,然后继续专心给殷若离传功,她柔声说:“放心,他死不了。瑾华,算我这傻徒儿欠你一条命。”
林瑾华回过神来,想起在梦里的那个声音,不是公冶晴又能是谁?
这对师徒还真是倔强执着得很,认定的事情就再也无法改变,尤其是公冶晴,那个时候刚刚醒来,就来了殷若离的病房内,说什么也要把这个小徒弟拉回来,甚至差点把孟黄粱给烧到了。
一剑灵犀传了在外守着一直不肯走的天栖将林瑾华带回灵谷休息,自己要去和宫主探讨关于之后的事情。
不过因为天栖目盲的问题,所以算是莫离歌把瑾华背回去的。
没办法,实在是太累了。
莫离歌背着小徒弟,本来是有点想对着瑾华发作一下自己的担心的,说一句“下次不准这样做了”还有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多危险”之类的话,但是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之后,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天栖在他们身侧跟着走,察觉到师妹睡着了,心底隐约有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弱弱地问了一句:“师父,师妹的玉如意呢?为何我没有感知到?”
此话一出,莫离歌恍惚间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好!他们几位还在灵谷!”
天栖有点懵,但是跟着莫离歌一路飞奔回到了灵谷。
他先把瑾华送回了星竹台榭,吩咐好天栖待在这里照顾好瑾华,自己踏着清辉就往谷主居那边走。
清幽的环境灵气充裕,四周景色美丽怡人,到处都是精心打理过的模样,一花一草,一土一石皆是。
然而现今,变了一番模样。
“林重辽,下次见面你得赔我灵植。”莫离歌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说。
这件事还得回到一天前。
玄玉宫遭此劫难,仙盟来人相助,医修在器谷帮忙,其他的就各出一份力,当中出力最多的就是风灵一仙域四少主林瑜夏。
修真界人人都知道林瑜夏的身份,但极少有人知道林瑾华的身份,便不会将林瑜夏的父亲与祖父来到玄玉宫之事往那一方面想。
但是这件事莫离歌门清,他一早知道林懿良和林殊行要来,专门请他们到了灵谷去,却不料自己在药谷守完公冶师姐后又被吓到了殷若离那里。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把好友的女儿照顾好,但这也不是差点把他院子弄成一片狼藉的理由吧?
偏偏这会子,还没有一个人在这里。
毁完人院子泄愤之后就走了吗?这是堂堂林州府君该做的事吗?
莫离歌双手掐诀,运起体内的灵力,按照院子原本的模样将它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明亮的光束照映着这座院落,恍若圣洁的光辉,没过多久便清理一新了。
他手上掐诀的动作没有停下,指尖微微翻转,换了一道灵术。
“通灵大衍,过去尽显,敕!”
莫离歌指尖灵光闪烁,一道清辉自他掌心蔓延开来,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道繁复的符文。
随着咒诀落下,周围的空气微微震颤,仿佛有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将过去的影像一一重现。
灵修的感知在修真九道之中是无人能敌的,除开未来是不可知的,他们所能看见的不仅是过去,还有同样时空的现在。
看完了自己这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之后,莫离歌倒是不生气了。
“啧,一个个的,真是没考虑过瑾华的感受。”
*
林州之内,百姓从不会在意府君府上的灯火是几时亮起来的,他们就算见到府君和公子半夜赶回来,也不会认为他们是去做了什么坏事。
但是这次府君和公子居然连带着老府君一起回来了,这就很惊奇了。
林懿良和林殊行在府中正厅坐着,这对父子相看不言,就坐着,恍惚间两个人都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林瑜夏在厅外把前来拜贺的人安抚好,给百姓送了些绢布一类的东西,感谢他们前来看望老府君的好意,没有收下百姓一稻一粟、一丝一线。
得知此事的祁夫人从屋内赶来帮着大儿一起谢过百姓好意,嘱咐他们尽早归家。
“娘亲……”林瑜夏眼神往正厅那边的方向飘过去,基本从没有过这样的无措。
祁夫人微微叹息,送走百姓之后和大儿一起往正厅走,回廊染着白日里的光亮,恰到好处的光线不会晃眼,但这对母子却有些不想抬眼看。
“这次是不是也是因为华儿?”祁夫人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水流过一样,缓缓而动,又很动听。
林瑜夏无奈地点头,在其他人面前永远傲世独立的四少主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痛苦的神色呢。
祁夫人命人去备了点冰饮和茶点,一家人好不容易见个面,就算要吵也不能吵太久。
母子两人走过回廊后,就听见了正厅之内父子的争吵。
“阿父早知华儿身上有那一缕碎魂,为何不早告知我与涟漪?”林殊行的音色中气十足,正值壮年的年纪,说的话铿锵有力。
林懿良也不差,他的声音更平稳,也更浑厚:“告知你?你怎的不将送华儿到玄玉宫之事告知为父?”
林殊行闻言,眉峰紧蹙:“华儿天生灵体,若不送往玄玉宫修习灵术,难道要让她在林州做个凡人?阿父明知那碎魂——”
他在吸收林瑾华小时候的功法啊,林殊行能有什么法子?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在瑾华小的时候无法修炼苍星阁自家的功法,是因为她身体那个残魂一直在吸收她的努力成果。
林殊行不后悔把女儿送到玄玉宫,至少那里有自己信任的好友。
祁涟漪轻抚门框,指尖微微发白。她缓步走入厅内,冰饮的瓷盏在托盘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林殊行说了一句:“华儿如今在玄玉宫过得很好,离歌待她如亲生女儿,这便够了。”
这对都已经上了年纪的父子闻言,适时沉默了下来,祁涟漪将手里的托盘放下了,脸上的愁色也没减去,转而道:“新妇见过阿父,新妇知道阿父与重辽都挂心华儿,只是,听瑜夏说你二人将她的法器拿了回来,可有告知华儿?”
林懿良没好气地吭声:“碎魂之事为父早已知晓,特意寻了幽州寒玉做的那法器,可没想到……”
他的话意有所指地停下了,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林殊行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华儿与那残魂,心生了欢喜。”
啊?
这话把林瑜夏和祁涟漪给吓到了。
林瑜夏想起自己当时去玄玉宫帮完副宫主的忙,察觉到阿公的气息,去见他的时候,他身边就站着爹亲,爹亲手里正好拿着小妹的法器玉如意。
他们和那个残魂的说话内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新妇愚钝,若是如此,合该等到华儿伤好再详问一番,缘何要将他此时带回?”祁涟漪都没在意自己的女儿有了心上人这件事,她只想问自己的夫君和公爹,这样做的原因呢?
林懿良端了碗冰饮,将这事与家人细细说了一番。
当时的情况,林瑾华朝着公冶晴射了一箭,那一箭划开了夜空,也划开了林懿良的记忆。
他去过一个地方,那里很美丽,那里的修士每个人都有着不同于下界的天赋,他受到那里一位朋友的邀请去了那处所在,慨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个地方,叫上天城。
传言是仙界与人间的临界之城,是人族和仙界的中间地带,内部人自称为「天人」,拥有无与伦比的修仙资源与机缘。那里的人的天赋极高,存在世间已经超过千年,修习的古法颇多,然几百年前修行方法受到下界的影响,内部暗流纷争颇多。
“我当时去,友人给了我一份卷宗,上面记载着上天城的一则修炼法子,我顿悟之后发觉这法子适合灵根较杂的修士修行,便立了苍星阁,那时修炼过快,受到了凌月派众的排挤,后面就不多说了。”他饮下一口茶盏里的醪浆。
他之后将那卷卷宗奉为苍星阁的不传外的无上功法,只是不曾想过,那只是上半卷,而那下半卷,就藏在玄玉宫之中。
林懿良的神色好容易舒展了几分,手指隔着陈年的茧在那柄他自己亲手打磨的玉如意上摩挲了片刻,道:“他的功法走向我太熟悉了,所以我才把他带了回来。”
试问一个连实体都没有办法完全凝结出来的魂魄,又怎么能抵挡得住这样的灵力冲击呢?
三世同堂,每个人都懂了林懿良的意思。他是想要把那个魂魄破碎的人,变成一个完整的人,最少不会让他受到无上功法的灵力反噬。
“可是这件事情,不告诉小妹真的好吗?”林瑜夏问。
林瑜夏的话音刚落,厅内烛火忽然摇曳了一瞬。
林殊行叹了口气,扶额道:“大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小妹的脾性,她若是知道了,不会怪我们擅自做主,只是定要和残魂待在一处,生死不离。”
林瑜夏听见了自己阿公还有娘亲叹息的声音。
是啊,她知道了是不会怪他们的。
他的小妹林瑾华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在意的人受伤,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只会选择委屈自己。
这对林瑜夏来说还真是难说,一方面他也为小妹不平,他也认为不该这样做,另一方面,他又能体会阿公和父亲的良苦用心——不让瑾华知道此事,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到了夜间,林懿良用自身功法叫醒了几日前就一直在玉如意里休息的林谟。
当时的那一箭,是他和林瑾华一起射出去的,就像是身体最原初的那分本能,他知道该如何拉弓瞄准,知道如何用灵力凝结一根飞箭,知道该如何快速又准狠地将那支箭射出去。
他站在林瑾华的身后,与她的动作几乎是重合的,带着她的手一路拉弓,随后出箭。
那支箭耗尽了他的灵力,自那时起就遁回了玉如意里,却没想到林瑾华在射出那一箭之后也灵气散尽,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屋子里对着陌生的人了。
林谟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古朴雅致的书房。
檀木书架环绕四壁,窗外竹影婆娑,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下意识想要凝聚身形,却发现灵力滞涩得厉害,连最基本的化形都难以维持。
“醒了?”林懿良的声音从案几后传来。老人正在研墨,笔尖蘸着朱砂,在一张黄符纸上勾勒着繁复的纹路。
玉如意就摆在砚台旁,表面流转着微弱的荧光。
他一瞬间都想说闹鬼了。
但是恍惚间想起来自己貌似才是鬼。
他认得那位正在写符的前辈,又看了一眼在旁坐着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和瑾华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林谟试了一下能不能给发出声响,但是发现最终是徒劳。
林懿良将写好的符纸泡到了一旁准备好的热水之中,指尖凝了点灵力出来,在热水上点了几下。
他对着一边的林瑜夏做了个点头的姿势,林瑜夏会意,将那碗泡了符纸的热水端了起来。
林谟看着林瑜夏端着热水过来了,想说自己好像没法喝的时候,一股温热的触感就铺满了整个头和上身,不烫……但是很侮辱人。
林瑜夏泼完水以后反而笑了一声,他看清了林谟的模样,只能说不愧是小妹看上的人,长相倒是出挑,眉眼的确非是一般男子可比。
但他也相信总不能是因为这张脸好看,小妹就看上他了。
他的笑不像平时对待其他人那样彬彬有礼,像是嘲笑,说:“这是专给你画的现形符,以后每天都有。”
他是说每天都要被泼一遍吗?
林懿良走过来,解释道:“小友,这好像是老夫与你第一次见面,无奈之举,还请见谅。”
要不是林谟看见林懿良和林瑜夏脸上的笑意,他真信了这是无奈之举了。
但他没有立场生气,这家人没给他直接驱魂都不错了。
林谟站起了身,低声问:“前辈,您将我带到这里来,没有告诉瑾华吧?”
“哦?从何得知?”林懿良把一旁桌案上的茶杯拿了起来。
林谟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如意光滑的表面:“若瑾华知晓,此刻定会追来。”
林懿良闻言轻笑,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倒是了解华儿,不过小友心性倒是不错。”
“我心有愧。”
林瑜夏冷笑出声了,问:“除了小妹以外,多少人知道你的存在?”
“玄玉宫所有亲传弟子,前辈早在去年中秋就知道了。”
“老夫忽而想起,华儿叫你阿谟,你记得你的名字……?”
林谟摇头,眼神带了几分回忆,说:“是她给我起的,她说,愿我自此心有所安,魂有所归,前路虽未卜,亦可筹谋自身之道,得长远安宁。”
啧……
这话听着有些许的刺耳啊。
一个孤魂野鬼,不记得自己是谁,有个人给了他名姓,给了他安身之处,愿意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他。
“我知道你们是她的家人,对我心存芥蒂,前辈若想让我魂飞魄散,我不会有怨言,但……别告诉她。”
林瑜夏听完浑身更刺挠了,越来越不舒服。
林懿良倒是笑了一声,说:“老夫既给华儿了玉如意,便没有打算过让你不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