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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山有木兮(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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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瑜夏出身林州苍星阁,这是修真界人人知道的事情,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
在风灵一仙域的时候也有人曾经问过林瑜夏,他是否有手足姊妹,他每次都是含糊过去的,只告诉了自己比较亲近的人,自己是有个妹妹的,只是多年不见外,对待旁人都比较生疏。相比这个,林瑾华就很想问为什么没人问她有没有手足什么的呢?
林瑜夏就说,也许是因为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身边的知心朋友都不是很很在意她的亲族之类的,只在乎她这个人。
林瑾华这么一想也确实是。
他们两个人在雪停的那一会儿空余进了星竹台榭,林瑜夏倒是挺喜欢这个地方的,环境清幽难得,水榭临水而建,而今要是没什么顾虑的话,还能去冰上玩一会儿。
“阿兄,你怎么在看窗外啊?”林瑾华看着他坐在一边,盯着窗外一片雪的场景发呆。
林瑜夏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温声说:“你这里清净,会不会觉得孤单?”
瑾华将屋内的炭烧了起来,把铁盖盖好以后才回应,道:“偶尔会,比起在家的时候,还是差了很多,要学着自己做吃食还有修炼,但也很有意思就是了。”她话说的很轻,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笑了一声,有点担心林瑜夏的情绪会不会因此受到变化。
瑜夏有点不想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就说:“你刚才是在发泄吗?丢雪球都差点丢到我头上了。”他语气很自然,更像是玩笑一样的话。
瑾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总不能告诉阿兄有个器灵在陪着自己打雪仗吧。
说了的话他说不定会生气的。
其实林瑾华的想法是错误的,不是说不定,是真的会很生气。就是光听自己小妹在寝居里丢雪球玩,没有人陪着她玩,就已经很生气了,但他表面上还是没怎么显现出来。
林瑜夏这个人长得是相当俊郎的,其貌美程度在风灵一仙域斩获了大量女修芳心,他也秉持着和每个女修都打好关系的原则,成了最有女人缘的亲传弟子,没做过多少欺负姑娘的事情,却欺负了很多欺负姑娘的人。
脸好看,就是不知道怎么藏情绪。
所以林瑾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那是什么心情,从储物袋里挑了些点心出来,温声说:“你冬日在家不爱吃东西,吃点心吗?”
林瑜夏看着她手上忙活着,心底的怨气少了,心疼更多了,随手拿了块荷花酥放到了口中,甜腻的芳香在舌尖迸发,适中的甜味让他眉头舒展了几分。
提炉的火焰很微弱,咕噜冒泡的声响划开了方才的寂静。
“阿兄这次来玄玉宫,是专程来见我的?”瑾华将提炉里的茶包提了出来,她不太爱喝浓茶。
林瑜夏又吃了一口其他的糕点,点头说:“就是专程来看你的,先前送到灵谷的东西你应该收到了吧?”
林瑾华点头,给他也倒了杯茶,说:“我先前收到了,谢谢阿兄。”
林瑜夏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没有那么糟,看到自己小妹的眼睛的时候,恍惚间忆起了幼时的记忆,从前的她可比现在要娇纵得多,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作为一个兄长,他是能接受自己的妹妹是任何模样的,只要她能过得开心、不打扰别人的生活,从前的林瑾华大概也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不要任何仆从地、学着自己照顾好自己。
林瑜夏在风灵一仙域收到小妹的信的时候,一半是惊异一半是忧心。
小妹的笑容越无忧,他的心就会觉得更疼,林州苍星阁大少爷林瑜夏年少轻狂,凭借一身天赋和努力在风灵一仙域站稳脚跟,不负家人的期望。但是因为权势和麻烦,他最疼爱的小妹却不得不为了家族的利益选择隐瞒身份,为了保全自己不招来其他麻烦、不给家族招来麻烦。
林瑜夏大了林瑾华六岁,他天妒英才,名扬天下,他的小妹也是满腹才华,天赋异禀,却不得不隐瞒。
要是他当年听了阿公的话,选择留在苍星阁修炼,也许就没有这样的事了吧。
瑾华完全能猜到林瑜夏的心情,趁他出神的时候蹑手蹑脚地绕到了他身后,将一双带着罪恶的手倏地一下放到了林瑜夏的脖子里。
听到那一声尖叫的时候,林瑾华笑了,林瑜夏真觉得自己白伤感了。
刚刚抓过雪的手哪怕是在屋里暖和了一会儿,也是冻得惊人的程度,给她亲阿兄当路边的妖邪那么对付。
林瑜夏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理智之弦裂开的声音,这一下给他冷得一哆嗦,随即一出手把她手握住拉了过来,狠声说:“你今天非要让我揍你一顿吗?”
“阿兄、阿兄,我错了!”打不过就需要尽快求饶。
“晚了。”他可是冰灵根的修士,想用冰就是轻而易举。
林瑾华永远不会忘了那天的脖子有多冷。
午间的时候,林瑾华煮了点娇耳,算作是和阿兄的暂时休战。
林瑜夏真没想过自己和小妹之间的展开居然是这么个展开方式,但是闻到厨房里传出来的香味的时候,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离开家这么久,我总算是吃上你亲手做的东西了。”
瑾华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说:“说得好像我平日里多埋汰你一样。”
林瑜夏撑着手看小妹,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几分,他的眼神里带着探究,一开始林瑾华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看我做什么?”她吹了一下煮的热热的娇耳,放到了辣碟子里蘸了一下,状态比方才好了不少。
林瑜夏没有动筷,柔声问:“小妹,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为什么厨案常摆的是两人的碗碟?”
林瑾华愣住了。
哪怕跟林谟特意提醒过了要躲起来,却还是忘了这茬,林谟在她跑出去找人的时候就已经回到玉如意里待着了。
她还真没想过要跟阿兄解释林谟的身份。
“阿兄,天栖师姐之前常到我这里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娇耳。
林瑜夏点了一下头,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才开始动筷吃东西,他的嘴角弯了,不知道是因为娇耳好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然后在林瑾华放下防线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小妹,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阿兄。”
林瑾华以一种很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林瑜夏这才开始真的放心,这两兄妹好像要跟对方作对一样,林瑾华又问了一句:“我看阿兄的样子,倒像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她说的很轻巧,不像是看出了什么,只是单纯回应,谁知道林瑜夏倒是神色变了几分,没好气地说:“你还调侃上我了?”
林瑾华一瞬间觉得不对劲了,忙问:“真有啊?谁啊,是哪个门派的啊?叫什么名字啊阿兄,你喜欢人家人家喜欢你吗?”
林瑜夏眼神微微有些死了,深呼吸一口气,带着平时对风灵一仙域其他弟子的笑容,说:“小妹,阿兄的私事就别问了。”
“啊呀,这原来是私事啊,阿兄可是我们林州的大少爷,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意的,应该已经习惯了吧?”林瑾华继续玩笑着说。
她知道阿兄是不会生气的。
林瑜夏双手合在一起,无奈苦笑了一声:“我错了,我不管你的事情了啊。”言下之意就是她也不要管他的事最好了。
“可是阿兄,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真不是不依不饶,只是单纯很想问。
林瑜夏耐心已经迷失了,说:“停,不准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林瑾华表面上笑了两下,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大概就是没追到。
这一天几乎都是林瑜夏陪着林瑾华过了,他们兄妹之间许久不见,相见自是多有亲情要叙,各自说了在修真之时的一些趣事,既包括自己的也包括门派的,林瑾华更是好好分享了一下在陈国的那一段旅行。
在听到关于迷吾的事时,林瑜夏的笑容算是没绷住,但是看着自家小妹那种坦然的神色,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
随后又听到迷吾给林瑾华唱歌,唱的还是越人歌,他就有点绷不住了。
不是先前那种的敌意心理,是看着自己的小妹那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心中泛起的一种矛盾心理——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怎么回事吗?
冰灵根的弟子心性一向清冷如月,然林瑜夏一个冰灵根的弟子整天都在谈及风月,水灵根的弟子心思通透明净,然林瑾华这个情感迟钝得亲哥都想笑。
林瑾华很细心地没有说林谟的事情,她一门心思都在怎么维护她身体里这个共魂的事情了,没有把心思分给自家阿兄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上。
林瑜夏就在想,要是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啊对了,这个是天栖给你的。”储物袋里的红色荷包递到了林瑾华眼前,他其实很开心小妹能有一个知心的师姐,他与天栖只有过几面之缘,却也是实打实切磋过的对手,很是相信她的为人。
他走的时候又被小妹问了一句喜欢的人是谁,这回他算是全没什么好气地走了。
林瑾华手中捧着荷包,眼眶里转着几分晶莹的光,柔软的指尖抚摸着上面的红梅白雪,眼中尽是喜爱。
她能想象到天栖师姐花费了多久的时间才把这个荷包做好,也能想到师姐被针扎了多少次才能将一幅图绣的这般地美好,哪怕是全用感知,要做到这样精细的份上也是极为不易的。这份心意,她无以为报。
只恨而今身不由己,得在这里禁足,不得安宁。
暮色裹挟着冬夜的寒风渐渐吹入温暖的水榭里,冷得林谟恨不得把自己放在炭盆里面。
林瑾华拿一卷裘衣给玉如意包了起来,林谟就很疑惑,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裘衣给我?”
林瑾华反倒不解,问:“我没有男式的裘衣啊,而且,识海那边也会很冷吗?”
“你就不能多关心我一点吗?”林谟这话说的带了几分委屈,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林瑾华眨了眨眼睛,把自己身上的红色裘衣先给他披上了,然后去另一处放衣服的房间找了一间黑色大氅出来。
“你说我不关心你,那就当是我的错吧,这个给你,是我本来打算送给……”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谟出声打断了。
他眼眶有些红,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她,动了动喉结,问:“给谁的?难道我只能抢别人的东西吗?”林谟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这么生气。
林瑾华被他问的有些难为情,一时之间有些生气,道:“你要你跟我说就是了,我想法子给你,又何必……诶?”
“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吗?”林谟的眼睛红的有些可怕,那双眼都快渗出血丝了,他抓着瑾华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因为他本来就高,所以显得很有压迫感。
林瑾华没懂,回应道:“只要我能做到,遵循天理伦常。”
林谟看着她,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却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从口齿之间挣扎着说了几个字:“你能,唱首歌给我听吗?”
啊?
林瑾华一时间愣了,出声:“什么?”
“不能就算了。”林谟红着脸,别过了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的。
他原本在识海里待的好好的,听见瑾华和自己阿兄聊的开心,并没有觉得什么奇怪的,但他却听见了关于迷吾的那一段。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气。
孟黄粱当时还问他,她是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本来一开始他是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以为迷吾那句话只是说自己对林瑾华的恩情无以为报,那首越人歌,前面两句传唱得不及最后一句广,但林谟更愿意相信迷吾的话是前两句的意思。
今日看见林瑜夏的神色,又见孟黄粱那个表情,他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深厚。
为什么她不知道?那她是不是谁也不知道?可是……不……不该是这样的,怎么能不知道呢?那个意思怎么能不知道呢?
林谟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他想过很多次是否告诉她,但是也害怕像迷吾一样得不到回应,尽管他厌恶迷吾,但他也怕像他一样。突然间觉得自己好没用,他知道林瑾华可能拿他是当哥哥,就像是对待林瑜夏那样,完全没有什么区别的笑容,完全没有区别的举动和放松神色,但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该是这样的。
他有什么资格做她的兄长?
没有林瑜夏那样的身份,没有林瑜夏那样的实力,没有林瑜夏那样对小妹的关爱,尽管他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个心底魂牵梦绕的人。
但就是……好累啊,也好恨啊。
“你要我唱什么歌?”林瑾华温声问他,真不知道林谟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一股酸涩的情感在心口荡漾,把林谟最后清醒的几分神识荡得激起了阵阵涟漪,他说:“越人歌,我喜欢这个。”
越人歌?
林瑾华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孟黄粱在识海里都快气笑了,还真有这么纵着器灵的主人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唱到这里的时候,林瑾华恍惚意识到了什么,红晕染上了她的脸颊,在晦暗的烛火下,竟然显得比红色的衣角还要红润几分。
林谟听她唱完,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转头看她,说:“你难道从来都没有察觉到吗?”
林瑾华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滑了几个字出来:“什么?”
林谟真快疯了。
“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