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高门vs寒门(一) ...
-
陈国这一代皇帝和天栖生父和王乃是手足至亲,多年前和王联合其他王爷叛乱,正是这一代的帝王平定了叛乱,成功登基。奈何陛下的子息淡薄,大皇子在还未继位时便夭折了,陛下膝下只有六个皇子,三个未能加冠,朝堂后宫,争得最激烈的就是太子刘辽逸与宁王刘辞信,也难怪吵的陛下不得安宁。
下船之后的第二天,天栖由宁王和宁王妃一起带入宫面圣。
汉白玉和丹墀铺排成华贵的景色,宫外城池黄沙遍地,宫内却是石阶台阁,坐在宫车上掀帘往外看去,还能见到扫洒的宫婢在忙碌。
天栖坐在宫车上,感受着一路的颠簸。她的装束是今早宁王妃亲自帮她挑选的,昨日风尘仆仆地住在了皇城,今日便要去面圣,所以要穿的像样一点,郡主的常服和饰品华贵,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好几双手在她的头发、脸、脖子、身上动来动去,整个人叮铃响了一会儿,披帛甚至有些扯袖子,但她还是没说什么。
她孤身一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很难听见外面的声响,哪怕她的耳力是极好的,却也无法听到车外宫婢的议论声。
“这就是陛下找回来的郡主吗?”
“听说是和王的遗孤,得亏是陛下开恩,不然就是罪臣之女了。”
“啊!”
宁王的侍卫统兵在马车外拿着鞭子打向了路边的宫婢,怒声呵斥:“再敢有人乱嚼郡主舌根,殿下绝不轻饶。”
宁王的行车之中,他很淡定地喝了口茶,行车并不颠簸,他一家三口都在行车里待的好好的,宁王妃抱着刘骞,温声跟他说着话,刘骞听到外面的声响,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转头对宁王妃说:“母妃,姑姑是好人,她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姑姑啊?”
宁王妃轻轻放下车帘,抚摸着刘骞的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骞儿还小,不懂人心复杂,你姑姑的身世,在旁人看来……总是有些不同的。”她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宁王放下茶杯,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容淡了些,眼神投向车窗外肃穆的宫墙,没有言语。
宫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前,不同于宁王府的奢华外放,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内敛的、沉重的威压。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上好的沉水香,殿门外守卫的禁军甲胄森严,目光如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到了。”宁王率先下车,亲自走到天栖的宫车前,伸出手臂:“阿颜妹妹,小心些。”
天栖扶着他的手臂下了车。尽管眼前一片黑暗,但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无形的压力便笼罩下来,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加粘稠,脚步声落在光滑地面上,发出声声回响。
宁王妃牵着刘骞紧随其后,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紧紧跟在母亲身后,不再探头探脑。
引路的宦官躬着身子,脚步放得极轻,将他们引入内殿。
越往里走,药味越浓,光线也暗了下来,只余下几盏长明宫灯散发着幽微的光。
绕过一扇巨大的云母屏风,内殿的景象映入宁王夫妇眼帘,也通过他们的细微反应传递给了天栖。
宽大的龙榻上,明黄的锦被下,躺着一位瘦削的老人,当今陈国的皇帝,刘辞信和刘辽逸的父亲,也是天栖的伯父。
他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寝衣,头发花白稀疏,面容因病痛而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蜡黄。半阖的眼睛,在听到动静时缓缓睁开,即使他气息微弱,需要依靠高枕才能半躺,那份属于九五至尊的气势,丝毫不减。
龙榻边,侍立着几位御医和宫人,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引人注目的是榻前肃立的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玄色常服,衣料上绣着低调的蛟龙暗纹,身形挺拔,他背对着门口,似乎正在聆听御医的低语,但天栖等人踏入的瞬间,他便缓缓转过身来。
他约莫二十七八,面容与宁王有几分相似,却更为冷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他的眼神深邃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目光扫过宁王夫妇,最后落在天栖蒙着布条的脸上时,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与评估。
他周身并无多余的饰物,唯腰间悬着一枚色泽暗沉的环佩,整个人站在那里,便如一座沉默的山岳,散发着威势。
“儿臣携妇、子,拜见父皇。”宁王率先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宁王妃抱着刘骞也连忙屈膝:“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天栖微微吸了一口气,依着之前宫人教导的礼仪,向着龙榻的方向,屈膝深深一福:“臣女刘倾颜,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她刻意用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旧名。
“咳……咳咳,”龙榻上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咳,皇帝费力地抬了抬手,声音略微有些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免礼,都起来吧。”声音虽弱,却依旧带着帝王的威严。
“谢陛下。”众人依言起身。
太子刘辽逸这时才微微侧身,对着宁王夫妇点了点头,算是见礼,目光最后落在天栖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这位便是淑宁堂妹?”
“是,皇兄。”宁王连忙应道,脸上又挂起那温文的笑,“父皇挂念,臣弟昨日已将堂妹接至府中安顿。”
太子刘辽逸的视线在天栖蒙眼的布条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皇帝,语气沉稳地禀报:“父皇,淑宁郡主已到。御医说您不宜久劳神,是否……”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太子的话,浑浊的目光努力聚焦在天栖的方向,喘息了几下,才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字句却清晰:“近前来……让朕看看你……”
天栖的心微微一紧,她能感觉到太子那平静目光下的探究,也能感受到宁王夫妇隐晦的紧张。
她依言,在宫女的轻声指引下,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龙榻约莫三步远的地方,再次福身。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透过那层布条,努力辨认着什么,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皇帝沉重的呼吸和偶尔压抑的咳嗽。
良久,他才长长地、带着无限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愧疚。
“像……”他喃喃道,声音几不可闻,“你父王……当年……咳……也是这般年纪,眉眼神似……”
提到和王,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太子刘辽逸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宁王则微微垂下了眼帘。
“这些年……苦了你了……”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
天栖沉默着。她能说什么?说感谢陛下不杀之恩?还是说和王罪有应得?任何回答在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也毫无意义。她只是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如同风中的芦苇,看似柔弱,却带着一种无声的静默力量。
皇帝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更深的叹息,带着浓重的倦意:“回来就好,刘家的血脉……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御医和宫人慌忙上前伺候。
太子刘辽逸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吩咐:“快,服侍陛下用药。”他转向宁王和天栖,道:“父皇需要歇息,尔等心意已到,先退下吧,淑宁郡主初回皇城,好生安顿,莫要惊扰。”最后一句,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天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冰冷的深潭,让人心底发寒。
“臣弟遵命。”宁王应道。
在太子那无形的威压和皇帝病榻前沉重的气氛中,天栖由宫人引领着,与宁王一家缓缓退出了寝殿。
……
宁王一家人走了以后没有出宫,在外等候陛下的身体消息,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了,陛下服了汤药以后脉象渐渐安稳,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太子要这些人前往偏殿休息,下午他要单独见一见淑宁郡主。
天栖行礼应允,去了偏殿以后就法术传书给师兄和师弟传了个信,表示自己目前平安。
太子侍疾到午膳的一段空余时间之中,他总会抽空去一趟御书房,陛下卧病这段时日以来都是太子处理政务,上午在朝堂上听完纳言然后就去看看陛下,服侍汤药以后进膳,下午又要看政务文书。
这谁不得疯啊。
御书房之中,坐着一个模样俊秀的男子,那人生的面容极好,但是身形又是实打实的高个男子,声音也是粗的中规中矩,整个人看上去呢倒是比刚才的太子要更阴鸷、更俊美一点。
刘辽逸脚刚进御书房,男子就上前行礼,他穿的不算华贵,却称得上雅致,胸口到右肩领子绣的修竹栩栩如生。他低声说:“属下见过殿下。”
太子微微颔首,说:“不必多礼,奉凌,查的事情如何了?”
这个男子是太子亲信,桃花谷弟子,名叫花斯,字奉凌,两年前来到太子身边,因为出身仙家而且是桃花谷里少有的剑修,同时又懂一些药理,深受太子信赖。
花斯请太子入座到屏风前,一一回禀了关于淑宁郡主和她带来的两个仙家人的动向,以及宁王府的动作。
“淑宁郡主在北方玄玉宫的师父是修真界最强的灵修,然他也无法治好淑宁郡主的天盲,至于这两位都是玄玉宫的亲传弟子,一位出身清河崔氏,一位祖籍交州,崔公子的身世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位殷先生……”花斯面上有了几分为难的神色。
太子看了看桌案上的信,挑眉道:“除了名字和修炼的一些事情,其他的竟然全都查不到吗?”
花斯沉默,即刻下跪,道:“属下无能。”
太子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点头,做了一个让他起身的手势,把信纸放到一边,捏了捏眉心道:“罢了,孤也没指望着非要把淑宁带来的人都收为己用,可不是人人都像奉凌你一样识时务。”
这话有点暗戳戳的骂修真人士,花斯已经习惯了,陈国太子刘辽逸心比天高,一直试图拉拢陈国四大仙门,一直无果,难免会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就连花斯自己,也是在桃花谷受到了些排挤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出身并不高贵,既非人间高门显户,也非修仙世家,大老远从晏朝逃难到了陈国,这才有机会进入桃花谷学习,只可惜修行不过十载,就受不了门中明里暗里的排挤,出谷自寻生路了。
花斯躬身道:“能为殿下做事,是属下的福分。”
太子食指一直抵在太阳穴处,闻言终于放松了一丝神情,闲散地道:“孤前些日子新得了一罐东珠,你遣人给母后送去,顺道说一下三弟与弟妹带着孩子进宫一事。”
花斯拱手退下了。
陈国皇城就在扬州的会稽,中秋一过仍然有余热,古人谓之曰秋老虎,在宫里喜爱吃冰的主子点点都会叫人送城中最好的冰酪进来,难挡热气又体寒的,也会用些冰果子来降热。
正巧今日正午陛下安健,醒的过来,听闻宁王一家去了凤仪殿,叫皇后连带着宁王一家都来了自个儿寝宫用午膳。
而天栖这个只是远远见一面的郡主,在午时被太子叫到了东宫,太子府上比宁王府上可要清净得多,不过让天栖没想到的是,太子居然会让一个修真人士做他的幕僚,还能和他一起用膳。
天栖身侧的侍女给她夹了好些菜,她转头对着太子和太子妃的位置点头,温声:“多谢殿下款待。”
刘辽逸说话没有刘辞信那么动听,但也还真诚:“多年不见,原是一家姊妹,何须如此客套?”
天栖微笑了一下,然后问:“殿下仁德,我竟不知,太子与谋士共进午膳啊?”
太子妃掩面笑了一声,温声说:“妹妹有所不知,奉凌救过妾身性命,殿下感念奉凌大恩,奉凌也视殿下为至亲,今日招待客人,自然要都出来迎接了。”
天栖都有点想笑了,她都不知道自己一个罪臣孤女,被封为郡主已然是奇迹了,虽然她自己觉得是莫名的大辱,但是这两位堂兄的态度……还真是如出一辙啊。
这顿饭吃的不算是很艰难,吃完饭以后太子妃墨心拉着天栖说了好久的家常,天栖很聪明的把昨天跟宁王妃说的都说了一遍。墨心拉着她的手,很温柔的说:“妹妹,我知道你生来不易,我听殿下说完你的身世之时,也深感痛心,这样好的一个女儿家啊……”太子妃安抚一般抚了好久天栖的手背。
天栖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她要是今年十四岁,或许会抱着太子妃好好哭一场,但她今年已经二十三了,想哭都哭不出来,大多时候还是门中师妹抱着她哭。
“阿嫂……我还未曾问过,阿嫂是哪里人士啊?”天栖轻轻地把墨心的手松开了。
太子妃面上仍然是微笑,她笑了一声,那声音更像是自嘲一般:“我不过是扬州的一个采茶女,多年前承蒙殿下不弃,得以进入东宫侍奉殿下。”
那刘辽逸很深情了,因为天栖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太子东宫的家事,也就是说他甚至没有侧妃和侍妾。
可是很反常的事情就是,太子妃墨心在宴上说都来迎接客人,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小孩子,这又是为何?难不成整个东宫没有一个孩子出生吗?
太子妃想起什么伤心事一样,拿手帕擦了擦眼泪,说:“一年前,陛下与殿下前往围场打猎,多少王公都在,妾身带着儿子陪同,不料夜中有毒蛇入帐,妾身拼死保护娇儿,醒来之时,才知孩儿已先我一步而走……”
天栖闻言有些触动,拍了拍太子妃的手背。后面的事情她大概就能猜到了,太子妃心灰意冷,加上又中了毒,所以未有所出,而太子为抚慰太子妃心灵,不再多立妃嫔。
交谈之中,太子妃透露出一年前她能够活下来是因为花斯的存在,正应了她之前所说花斯救了她性命,然却未能救下小殿下的命。
一年前那场围猎是以太子妃与皇孙遇刺为由取消,可是毒蛇又怎么会进入太子妃的帐篷里呢?这个问题当时的解释是,入夏时节,太子妃在帐内燃起香烟引来了毒蛇,太子居然真的信了。
说起来,宁王的做派和太子的做派倒像是两个对立的极端,宁王府上奢华,宁王妃出身显赫世家,世子刘骞健康安乐,但反观东宫这边,东宫略显简陋,太子妃出身平民,唯一的孩子在一年前中毒而亡。这也太奇特了,前者得到了寒门的支持,而后者却在尽力拉拢世家贵族,全然反着来吗?
天栖离开东宫的时候,太子妃还送了她亲手绣的手帕,给她的感觉真的和在宁王府太不一样了。
宁王府费尽心力的想对她好,是想利用她和王遗孤的身份拉拢贵族,但是太子府却很平静,这又是为什么?
她疑惑着上了宫车,直到有一个人前来为她送行。天栖要认出一个只见过一次的人还是很难的,幸好那个人自己报了名号。
“在下花斯,奉太子之命,亲送郡主回王府。”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说话带着一股奇特的味道,天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她来到了一个比宁王府还要陌生的地方。
花斯在宫车边为她搭好台阶,声音算是温润但是有些阴郁:“恭迎郡主回府。”
回的和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