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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淑宁郡主(三) ...

  •   八月的长江水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清澈又透亮,就连沿途苍翠的青山都比北方美丽得多,可崔阑安顶不住这种美丽的冲击,那种痛苦算得上是他这辈子最苦的经历了。

      是的,他晕船了。

      晏朝北地亦有行船之事,鲜少有这样的长途行船,一天的航程里,一上午的功夫,他几乎都是半死不活的挂在殷若离身上的。

      殷若离一边给他点穴位一边说:“我跟你说了吧,你绝对会晕船。”

      就连早已金丹后期的木须臾都曾直言分享自己晕船,当然,这件事也被殷若离大方笑话过。

      崔阑安忍着肚子里的翻江倒海,面色苍白至极,语气不似昨日那样潇洒恣意,这会儿说话有气无力,他想拿扇把肘击殷若离,说:“还不都是你说要坐船……”

      殷若离把他扶到外面去,海上的风带着清新的气息,总能让他好受一点,再说吐了,也能吐海里,不吐在房间里。

      “你又没投反对票,再说了,走陆路要中转太多,而且天栖不能御剑,男女授受不亲。”殷若离扶着他坐下了,耐心给他解释。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过来了,天栖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向船舱外走来。

      殷若离见着天栖来了,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见着托盘里的瓷碗好奇抬眸看向天栖,天栖能察觉到他的目光,点头道:“我向船商买了些梅子,这是酸梅汤。”

      “你自己端着喝还是我喂你?”殷若离把托盘放到他坐着的小案边,难得的脸上有了笑容。

      崔阑安没搭理他,深呼吸一口气,端起那碗汤囫囵就吞下去了,才意识到自己喝了什么下去。瞳孔睁大看看天栖,然后使劲捂住了嘴,实在不想让自己刚刚喝下的东西自由地喷出来。

      “我说实话,是不晕了,嘴是遭罪了。”他脸色恢复是恢复了几分,就是嘴里那股酸味实在是太强大了。

      殷若离无所谓的笑了一下,说:“只要还没肉身成圣,你我究竟只是会法术的普通人。”

      天栖颔首,走到崔阑安坐的那个椅子边把托盘和瓷碗拿走了,她的步伐很沉稳,丝毫不觉得这船晃悠,也不觉得踩在空虚的水上有何奇异之处。

      其实关于天栖的功法和修为,玄玉宫中的弟子一直都很有疑问,她是天灵根金灵根,却天生眼盲,一块绢布常年戴在眼睛上,遮住了她原本端庄艳丽的容色,极少有人见过她眼罩之下的模样。这样一位师姐,十四岁就成为了灵谷首座亲传,深居简出,外接任务和宗门大典时倒是都会出现,除却几位亲传弟子外,很少有人能和她搭上话。

      殷若离继续把图纸拿出来改,崔阑安看着渐渐走入船舱的那个身影,心中对天栖有了几分改观,又转头瞧着殷若离全神贯注的模样,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紫檀扇就在殷若离眼前晃了晃,他说:“你和三师姐熟络,能告诉我师姐的功法吗?”

      殷若离出手打开了他的扇子,眼皮都没抬一下,然后很正经地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天栖?”

      “你就非得在我面前没情商吗?”崔阑安手没有收回去,扇柄准确无误地打到了殷若离的腕骨上。

      他亲爱的二师兄这才抬起头来看他,把手里爱不释手的图纸收到了储物袋里,说:“灵修真谛便是与万物相通,与众生共鸣,灵力于他们灵修而言是触碰天地的媒介,莫师叔传授天栖的是上清通灵术,她得以用心去看这个世间所有生灵,练至深处,所有人在她眼中便是都不一样的。”

      这样的功法,是莫离歌送给天栖的礼物,他为自己的徒弟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不用眼睛去看,用心去看。

      修真界皆知,每一种流派,剑、术、阵、器、灵、符、丹甚至是音和体,练至最高境界都能能达到无人能敌的阶段,俾睨众生,唯我疏狂,但是所有流派之中,能强化自身灵力的只有灵修一个流派,生生不息,用之不竭。

      将近一天的恶心之后,崔阑安总算是走到了地面上,他被殷若离扶着下了船,脚尖触碰到地面的第一眼就是跑到码头的另一端去尽情地吐了。

      啧,殷若离还真没见过这种架势,但他还没来得及顾上他,就见天栖一下船,码头上的不知道哪来的府兵纷纷跪下,向她行礼,将近几百号人吧,齐刷刷地大喊:“属下恭迎郡主!”

      ……

      也许天栖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府兵身上的盔甲反射出午时的光,晃得人眼睛疼,殷若离皱着眉走到天栖身侧,低声道:“师妹,这是哪出啊?”

      天栖微微摇头,走的稍微离府兵近了一点,回想了一下十年前和王府上的教习嬷嬷说过的话,僵硬的说:“起身吧,何人命你等在此等候我……本郡主?”

      为首的那个府兵带着后面一众兵士起来,行了一个执剑军礼,朗声:“回郡主,是宁王殿下。”

      宁王?

      这会子功夫,崔阑安也在一边吐完了,鬼魅一样闪到了殷若离身边,拿着手里那块蚕丝帕子擦了擦嘴角,撑开扇子挡住了口鼻,在殷若离耳边道:“陈国三皇子,宁王刘辞信,按辈分来算的话,是三师姐的堂兄。”

      殷若离有些惊异,正欲转头看一眼崔阑安之时,就见一华服高冠的男子策马而来,马蹄声从码头对面传来,一阵一阵如雷鸣一般,吵的人心烦。

      华服男子纵身一跃,跳到了天栖面前,他清冷俊美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笑,随即拱手:“阿颜妹妹,好久不见。”

      阿颜?

      这个模样想来就是宁王刘辞信了,身上的蜀锦勾出卷卷祥云,脚底银丝白色云靴,遗世独立,意气风发。

      天栖听他提起自己的旧名,心头有些惊异,出声:“多谢堂兄前来迎接。”

      “哈,你我出自一家,何必如此见外,既已经接到郡主,来人,回去给陛下传信。”刘辞信做出一副请的模样,请天栖登上府兵身后的马车。

      天栖不解,问:“这么急着回宫吗?”

      刘辞信一愣,对着天栖抱歉的笑了一下,道:“怎么会?你一路舟车劳顿,现下又是午时,堂兄自然是先请你去王府先休息一阵。”

      天栖微微福身,温声:“那不知是要去和王府,还是去宁王府?”

      这话的那种不满意味连殷若离这等出身平民的人都听出来了,哪知道那宁王还是挂着微笑,有礼貌的回应:“妹妹说笑了,和王府早已破败,又是愚兄思虑不周,没来得及打理,若是妹妹不嫌弃,随我回我府上可好?”

      天栖没什么反应,崔阑安倒是自觉的走上前去了,举手投足间尽是高门公子的模样,与方才那个吐的天昏地暗的人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动作轻柔优雅,对着宁王行了一个常见的礼,温声道:“我等与师姐一同来到皇城,不知可有幸一同去王爷府上小坐?”

      宁王像是现在才意识到天栖身后还有两个大男人一样,语气诚挚地道:“原来是郡主的同门,失敬,二位仙君姓甚名谁啊?”

      崔阑安摇着手里的折扇,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大方地报出名号:“不才出身冀州清河郡,姓崔名阑安。这位是我师兄殷若离,祖籍交州。”

      宁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忙道:“啊,是崔氏中人啊,失敬失敬,二位若不嫌弃,就随郡主一道到我府上吧?”

      天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旧名,当初莫离歌将她带回玄玉宫的时候,她不想说自己的名字,莫离歌知道她想和自己的前尘往事做个了断,索性替她起了个新名字。

      天栖,意为在广阔的天地间,找到了一片可以驻足停留的地方,莫离歌那个时候想着,也许她不会把玄玉宫当成家,若她以后想走了,他也不会拦着她,所以第一个字就是天,祝愿她能够在今后的日子里自由如意,翱翔在天地间。

      她的旧名,叫刘倾颜,是和王在侧妃有孕之时起的,他说,若是个女孩,就一定要和侧妃一样美丽明艳,让人一见倾心。男人的话是包裹着蜜的谎言,仅仅只是因为天栖生下来就是个天盲,她几乎没有得到过父王的赞许,侧妃也因新鲜感的缺失渐渐失宠。

      到底是天道好轮回,和王府一众姬妾,最后都陪着和王参与了谋反,要么被抄斩,要么被关入天牢痛不欲生,多年前新皇继位大赦天下,和王府早已落败,和王府的男丁早已随着判决的圣旨下来而死了。

      宁王府在皇城偏东地区,府中禁卫不多,方才的府兵早已径自回了他们自己的主人府上,宁王带着三人进入王府,在迎客厅中设了宴招待。

      朱门洞开,金钉灿若星辰,阶前丹墀如血玉铺就,踏上去就感觉整个人染上了奢华之气,门口重檐下,蟠螭金柱撑起巍峨府门。内殿椒壁承露,锦帷重重垂落,缀满明珠,幽光浮动,檀案上的博山炉吐着龙涎香,青烟袅袅,缠绕着云母屏风上斑斓的山水,雕梁上悬挂着金箔宫灯,映得满堂金玉生辉,珠光宝气。

      厅内摆设着几个食案,一踏进厅门便能闻见鲜食的香味,坐在屏风前的两个食案为主位,左位单摆着一个,右位则是同列摆着两个食案,当真是宾客之礼不可逾。

      殷若离转着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就见一华服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满头珠玉光芒,银白之色尽显,丹唇如血,笑意盈盈,耳边一对东珠耳珰,身旁还跟着四个侍女,分别拿着木托盘和耳酒杯、长圆形纨扇。

      “妾身恭迎殿下。”她行礼道。

      宁王赶忙上前去扶起她,然后转过脸来对着三人介绍:“阿颜妹妹,这是你阿嫂,二位仙君,这位是宁王妃,出身吴郡张氏。”

      宁王夫妻俩招待三人落座,开始在席上唠起了家长里短,身边侍女一杯接一杯地给宁王的杯里面斟酒,宁王重重叹了口气,道:“而今父皇病重,膝下并无太多儿嗣,他年老来思及多年前的那场叛乱,自觉苦痛,偶然得知阿颜你还留活于世,想再见见昔日手足之子,还请你莫觉着唐突啊。”

      宁王妃在一边温声安慰,这个时候天栖的碗里才被侍女用筷夹了一块鹿肉。

      天栖颔首,她的布条仍然在脸上,肃静得与整个王府格格不入,又微微举起杯来,道:“殿下言重了。”

      宁王妃举杯,声音如白玉一般温润,她说:“我虽未曾见过妹妹,倒是觉得与妹妹一见如故,若是妹妹不嫌弃,在宁王府小住一段时日可好?”

      殷若离不解地看了一下天栖,直言道:“那我们是……?”

      宁王摆出一副笑脸,道:“二位仙君自是不用担心此事,你二位与郡主一同前来,小王当奉二位为座上宾。若是不嫌寒舍清寒,就请留在此处吧。”

      这里如果都算清寒的话,殷若离可能从来待的都算是贫民窟了。

      殷若离还没回答呢,崔阑安就先举杯,一饮杯中之酒道:“殿下盛情,我等自是不好拒绝。”

      谁懂殷若离当时那个眼神有多无助,他在崔阑安放下耳杯以后把目光转向了他,崔阑安无所谓,用神识跟他对话:“这个酒是西域的蒲萄酒,你尝尝吧,很好喝的。”

      “现在是酒的问题吗?”他在想是不是跟着他们把崔阑安憋屈到了,现下过上奢华日子,他倒是没什么烦恼了。

      崔阑安对着自己二师兄扯了一个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稍后再议吧师兄。”

      ……

      纵使这王府上下都很敬畏天栖这位陛下亲封的淑宁郡主,但这三人总是感觉这股气氛还是太奇特了。

      为何?试问一个父族被杀的差不多了的孤女,能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说好听点是郡主,说难听点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拉出去当筹码和棋子的一个女子,这股平静安好的气氛之下,掩藏着说不清的压抑。

      下午时分,宁王进皇宫面圣,直言淑宁郡主在宁王府一切安好,给了卧病在床的陛下一个好消息,让他展露了一会儿笑颜。

      大概是申时一刻,崔阑安风风火火的翻进了王府的内院,进了天栖的屋舍之中,将好这时殷若离也在,三个人不忌讳民间的规矩,相处得比午时宴会之上可要熟络得多。

      “打听清楚了,宁王刘辞信向来受到寒门世家的青睐,陈国寒门大多支持他,两年前的立太子一事,他被二皇子刘辽逸打败,刘辽逸也就成了当今太子,他的支持者多是高门贵族。”崔阑安手里拿着紫檀木折扇,冷静的给自己扇了会儿风。

      天栖坐在纱幔铺的小案边,听着这些点了点头。

      殷若离就问:“我不是很懂这些争权夺利之事,不过不用脑子也知道高门贵族赢面更大,就连宁王自己的王妃都是名门望族,为何他要获取寒门的支持?”

      天栖思虑片刻,道:“我记得吴郡原属越地,那里的高门不怎么服陈国管教,张氏贵女,并不能代表什么。”

      晏陈两国皆实行刺史制度,在官员任职方面采用的是察举与征辟等并重,各地无分封,这样的局面与制度联合,容易造成的就是地方高门大姓的崛起,譬如崔阑安所在的清河崔氏,又如宁王妃母族吴郡张氏,都是庇佑一方的大族所在。

      然既有高门大姓,便有寒门小户,这些寒门多是在愈发腐败的选官之下得到重用的真人才,好在两国皇帝不算昏庸,重用寒门士子,朝堂也就造成了一副对立局面,世家与寒门相对而出,多年为难。

      天栖的生父和王,生前府上幕僚宾客,大多都是高门中人,宁王把她接到自己府上,多半是想打一发感情牌,让那些高门知道他也不是什么不谙情理之辈。

      “哎,想不到我小小黎民,也有机会卷入权争利夺之中。”殷若离自嘲的说了一句。

      他话一说完,另外两人就笑了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似乎还有一个身影在窸窸窣窣的移动。

      刷的一声,一只手出现开门,提溜起门外那个身影,然后关门进去,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小娃娃穿着宝蓝色锦袍,头上戴着小玉冠,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穿的华贵又能自由出入王府内院,一猜就知道是谁。

      “啊啊放我下来!”宁王的小世子就这么不满地对殷若离抗议道,双手扑腾的比小鸡还快。

      殷若离见状笑了出来,把他放了下来,问:“喂,你是谁啊?知不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没有礼貌的?”

      小世子挠了挠头,眉头都快皱在一起了,才低着头说:“我叫刘骞,是宁王世子,听嬷嬷说今日父王和母妃都在宴客厅陪着几位客人吃饭,客人还都是仙家人,我没见过,就想来看看。”

      崔阑安看了看天栖,她倒是没有生气,甚至还饶有兴趣的笑了出来。他的扇子在小世子头上点了点,然后说:“现在你见到了,可以走了吗?”

      小世子摇头,跟拨浪鼓似的,又继续说:“不要,嬷嬷说有个脸上戴白布的姐姐,是骞儿的姑姑,就是这位仙子了吧,骞儿见过姑姑。”

      这小孩还挺有礼貌的。

      天栖没有动,继续坐在小案边,她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宁王世子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单纯好奇才来的这里,性子大抵是顽劣了些吧,不过也没怎么让他们觉得不舒服。

      “你我之后还有时间可以共处,不过小世子可曾想过偷偷跑到这里来,会不会让嬷嬷担心呢?”天栖温声问他。

      小世子恍然大悟,却又很不舍地说:“那,姑姑,骞儿先回去了。”

      崔阑安在一边给他开门,放他出去了。

      门外不久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渐行渐远。

      “之后的事情,师姐如何打算呢?”

      “走一步是一步,实在不济,我还有你们俩呢。”

      这话一说完,殷若离和崔阑安都怀疑是对方的说话方式把天栖的说话方式带的有些幽默了,但谁也没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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