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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中秋 ...

  •   “瑾华见过阿公,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林懿良背着孙女走出了山洞,一直背回了五原郡林氏的宅子里,他在路上说:“几日前我带着苍星阁一批精锐要去幽州,不日就是秋收了,没成想遇到了你的求救,我原先不知道是你,就独自一人来了。”他说着,在山林之中跳跃的很稳,一点没让背上的孩子受到颠簸。

      瑾华因为灵力不支有些虚弱,再让人家走路就有点太为难了,何况林懿良是亲阿公呢。

      瑾华被背着笑了一下,说:“那阿公,要中秋了,陪华儿过好不好?”

      林懿良点头,他知道修真门派的那些规矩,也听自家孙女的信上说了很多,说:“好,这几天阿公就安心陪着华儿。”

      林瑾华其实也没想到,外出历练一共三个月,第一个月陪着来历练的大师兄木须臾因为使用法术栽了,第二个月自己来历练的林瑾华因为使用法术栽了。

      微风裹着新桂清冽的甜香,拂过雍州大地,吹熟了北方平原上沉甸甸的谷穗,这个时节,家家户户的窗棂上已贴起喜庆的剪纸,蒸腾的甜糯香气与浓郁的桂花糖味儿交织,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预告着团圆佳节的脚步。

      孟黄粱之事的结果,由林懿良出手将她化作了一个玉质令牌法器,神魂依旧存在,他可怜孟黄粱爱女之心,便将她化令愿她能够好好反省吧。这块令牌法器由林瑾华佩戴在身上,成为她的第一把灵宝级法器。

      林瑾华向玄玉宫送去了灵信,请求延迟半月在民间过中秋节,理由是遇到了多年未见的祖父,要陪着祖父好好过。知道林瑾华身份的也就只有她师父莫离歌,这封信送到了一剑灵犀那里,瑾华在信中说明了自己的所遭所遇,这孩子跟之前木须臾的所言全然一致,之后也是经历了许多,甚至还诛杀了千年大妖孟黄粱,出手使用法术也是为了保护五原郡百姓。

      但有一点让一剑灵犀很疑惑,孟黄粱之能人间修士无人不晓,竟然让一个才过筑基的修士诛杀了?林瑾华在信上说了许多,直到一剑灵犀看见了她机缘巧合使孟黄粱之女孟南柯消散,了结了她一番心愿,执念散尽,甘愿被诛杀,世间真情,舐犊情深。

      既然如此,那一剑灵犀也不好说什么,恰逢中秋佳节,让人家姑娘跟祖父好好的团聚也没什么,虽说斩断尘缘,可玄玉宫不信这套啊,如此功劳,又怎能不如她愿呢?

      不过,一剑灵犀这个决定之后,是玄玉宫几位亲传弟子的痛彻心扉。

      木须臾尚在闭关之中,殷若离每天都去给他送饭,他一开始还不是很能理解为何木须臾一个修无情道的禁口腹之欲的人要每天定点吃东西,但是送的又很家常。

      木须臾在静室之中,他听到殷若离直接问,他也直接说:“下山之时,与师妹相处良久,日日粗茶淡饭,体会人间,便养成了习惯。”

      殷若离听见了直接想笑。

      在这之后,玄玉宫皆传首席弟子木须臾转性了。

      又是一年中秋,玄玉宫重视各种民间节日,八月初十膳堂就准备好了月团和点心,宫中开花最多的地方就是灵谷,站在灵谷后山上,能闻到一片清冽的飘香,渐渐的送走了炎炎夏日的暑气。

      林瑾华的小院里亦是如此,石桌上铺开一层薄粉,整齐堆着揉好的油润面团,还有几碗馅料,深红的豆沙细腻如绸,浅黄的莲蓉透出清甜,一旁小碟里,新腌好的咸蛋黄正泛着诱人的油光。

      她穿着襻膊,腰间系了一些防脏的白布。林瑾华低头,专注地将豆沙馅的面团填入小巧的木制模子,手腕轻巧一压,再一磕,一枚印着清晰缠枝莲纹的月团便圆润地落在案板上。

      忽然,她腰间贴身佩戴的玉令轻轻一颤,一道极淡的,唯有她能清晰感知的灵光无声逸出,在她身旁迅速凝聚成形。

      孟黄粱灵体虚悬于桌案旁,凝实得如同真人,眉眼间沉淀着岁月独有的凛冽与疏离,她垂眸扫了一眼林瑾华手下乖巧成型的月团,又看看那些未动的面团和馅料,沉默片刻,竟径直伸出了手,略显生涩地拿起一张薄薄的饼皮。

      “你一个人忙活啊?”她开口说“妾身来帮你吧。”话音未落,那只白玉般的手已抄起木勺,满满舀起一大勺油亮的莲蓉馅,啪地一下堆在了小小的饼皮中央。

      “孟姐姐,不是这么包馅的……”林瑾华吓得立刻放下手中刚成型的月团,伸手欲拦,却已来不及。

      孟黄粱浑然不觉有何不妥,指尖按住饼皮边缘向中间合拢,试图将那座“小山”包裹起来,可莲蓉馅实在太多,边缘刚捏起一点,饱满的馅料便迫不及待地挤了出来,沾在她白皙的指尖上,黏糊糊一片。

      她蹙起眉,指尖无措地捻着那点溢出的莲蓉,努力想把逃逸的馅料塞回去,可越是用力,面皮破口反而越大,更多的莲蓉馅涌了出来,狼狈不堪。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甜腻馅料的手指,又看看林瑾华案板上那些浑圆乖巧、花纹清晰的成品,眉峰蹙得更紧,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懊恼和茫然。

      “妾身哪里知道这个怎么做啊?”孟黄粱的声音低了几分,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团失败品上,指尖无意识地揉捏着露馅的面团,试图挽救,却只是让那面团变得越发怪异,“……看你一个人忙活,才好心出来帮你。”

      林瑾华噗的一声笑了,她拿起一块干净的湿布,轻轻递到孟黄粱沾满莲蓉的手指边:“是我没说清楚,来,先擦擦手,这馅儿得少少的放,像这样……”

      她手拿把掐的,重新取过一张饼皮摊在手心,用竹片挑起适量的豆沙,稳稳置于中央,指尖沾了点清水,灵巧而耐心地沿着饼皮边缘打圈抹匀,再一点点温柔地向上收拢、捏合。

      最后,她将包好的生坯轻轻按进雕花模子里,手腕翻转,再轻轻一磕——一枚印着如意云纹、圆润饱满的月团便轻盈地落在案上。

      孟黄粱默默看着,擦净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方才甜馅的微黏触感。

      她学着林瑾华的样子,重新拿起一张饼皮,这一次,只小心翼翼地舀了小半勺豆沙,轻轻放上去,再模仿着林瑾华的动作,尝试着捏合。

      第一次感觉做饭比杀人还难。

      “对了,姐姐真厉害!”瑾华笑着对孟黄粱说。

      孟黄粱有些不好意思的扭了扭头,她说话都带了几分不自在,说:“你那个忄……友人呢?妾身总见他上你身吃东西,你躲着你阿公好几次,他怎么不出来帮忙?”

      她下意识想问情郎,但是突然想起,瑾华好似并不知道那回事,就先别告诉他了。

      林谟在识海里好好待着被提到了,他也从识海里出来了,现在院落里,表面上看是一个人,实际上是三个人。

      因为林谟的魂体情况特殊,他一开始只有瑾华看得见的,但从孟黄粱变成令牌让瑾华认主以后,孟黄粱也能看见林谟了,也不知道这是忧是喜。

      “晚辈见过前辈。”林谟拱手道,怎么着也得先礼后兵吧。

      孟黄粱见着他来了,就没打算给什么好脸色,道:“别以为现在共处一屋檐,妾身就会对你另眼相待。”她感知了一下眼前这个男子的灵力,确实低,而且,他并不能够像她一样凝出实体。

      可这又怎么样?骄傲的大妖只会一味的嘲笑。

      “晚辈自知前辈不喜,然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前辈见谅。”林谟低下头,语气略微有些温软。

      孟黄粱从前感觉人族修士都很可恶,现在变了,是感觉人族的男修很可恶。她也不打算继续在这儿看人无语了,就缩回到玉令里了。

      林瑾华无奈看了看林谟,说:“你把我的帮手赶了,等会儿你自己少吃点。”她继续拿着包好的面团往模子里压,话是这么说,但自己要做的还是要做了。

      林谟闻言笑了,说:“让我来呗,反正我吃的多。”

      林瑾华抬眸看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一边看着“自己”做月团了。

      “你还真会啊。”

      “那是自然,毕竟都看着你捯饬了一上午了。”说着,他也把手里一个莲蓉的面团放进了模子里,“啪”的一下,把完好的月团拿了出来。

      本该是安静的时光,在一下午的噼啪声里过了。

      ……

      林懿良临近中秋这几天,日日都很忙,上午出去以后中午回到林氏的宅子,下午又要出去一趟,然后晚上回来吃晚饭。瑾华问过好几次他在忙什么,可他就是不愿意跟自己的孙女说,只说不是什么大事,让瑾华不要担心也不要放在心上。

      瑾华也会问问关于苍星阁的事情,林毅良就说的跟几天前没什么,还真是没有一点事是打算让瑾华操心的啊。

      真到了中秋的时候,瑾华早早起身开始烤月饼和蒸炸点心,她把做好的第一批点心包好用法术送去给了玄玉宫的师姐和师父,几个口味的都有。

      等她忙活完今天要吃的东西以后,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暮色时分了,瑾华往门外看看,这个时候,阿公也该回来了。

      桂香伴随着院外行人的喧闹声进到院子里,街上开始闹花灯了,街巷间的喧闹声浪裹挟着蒸腾的烟火气和孩童追逐花灯的嬉笑,热烘烘地漫过林氏宅院的高墙。

      林瑾华立在院中那株老桂树下,馥郁的甜香沉沉地坠在空气里,让人心情舒畅,她望着院门的方向,心中悬着的期盼,就像桂花花蕊被晚风拂得轻轻摇曳。

      厚重的黑漆院门被推开,林懿良的身影裹着一身未散的秋夜凉意走了进来,步伐沉稳依旧,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风尘。

      他抬眼便看见树下翘首的孙女,那点疲惫瞬间被温煦的笑意驱散。

      “华儿等急了?”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特有的沙哑,却无比熨帖,“外面花灯热闹得很,怎么不出去瞧瞧?”

      “等阿公回来吃饭呢。”瑾华迎上去,唇角弯起,自然而然地伸手想要接过阿公臂弯搭着的一个狭长布囊。

      林懿良忽地将布囊往身后轻轻一带,避开了她的手,另一只温暖又粗糙的大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不急,先吃饭。”

      瑾华指尖落空,心头有些疑惑,阿公这几日神神秘秘,午出晚归,难道就是为了它吗?

      厅堂内,暖融的光晕流淌在圆桌上,菜肴冒着热气,当中一盘月团,是瑾华与孟黄粱、林谟忙碌一下午的成果,几乎是什么都有了,蒸的烤的还有炸的酥饼,各色各样。

      林懿良觉得有个孙女到底比那个让他成天跑去风灵一仙域的孙子好,他欣然落座,目光扫过桌面,最后停留在孙女脸上。

      烛火跳跃,将她年轻的面庞映得格外柔和,眉眼间依稀有着她母亲的温婉轮廓,又有她父亲的坚毅神情,连日奔波只为这一刻的圆满,值了。

      祖孙俩吃饭时没有忌讳,也不讲什么规矩,不过多是林懿良在问,瑾华轻声回答着玄玉宫的修炼琐事,关于林谟的种种,她只字未提。

      林懿良不时颔首,偶尔夹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

      厅外街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温暖的纱,屋内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和烛火燃烧的哔剥声。

      吃完以后,瑾华正欲收拾碗筷,林懿良却抬手止住了她,“华儿,等等。”

      瑾华有些不解,坐回原处,见到自家阿公探手,取出那个她先前未能触碰的狭长布囊。解开系带,层层素布褪去,一物显露出来。

      烛光落到温润的颜色上,林瑾华有些惊,是一柄白玉如意。

      白玉通体无瑕,玉质细腻温润,如意首部精雕着一朵盛放的莲花,柄身线条流畅温雅,触手生温。

      林懿良将如意轻轻放在瑾华摊开的掌心,玉质微凉,瞬间便被少女掌心的温热所同化,一种奇异的灵力顺着指尖蔓延而上,直抵灵台。

      “华儿,”林懿良的声音无比清晰,每个字都敲在瑾华的心上,“此物伴你修行,可守灵台清明,亦可温养神魂,妙用无穷,你日后自会知晓。”

      瑾华瞳孔都睁大了。

      原来……阿公都知道啊。

      掌心白玉如意的温润触感骤然变得滚烫,瑾华难以置信地抬眼,对上祖父的目光。

      他的视线并未停留在她脸上,而是微微偏移,越过了她的肩头,精准地投向了她身侧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

      林懿良的神色仍然平稳,清晰地送入那片虚空,“这也是赠与那位小友的。”

      瑾华识海开始了头脑风暴,林谟惊愕、不敢置信,她好像能听到他的呐喊:“为什么他能看到啊!?”

      “阿公……您……”瑾华的声音很紧张,千头万绪堵在喉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您知道啊?”

      林懿良看着她煞白的小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点头,轻轻揭开那个她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秘密:“你幼时我便知晓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办法。”他真的想过要不要把那个神魂赶出林瑾华的身体。

      瑾华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周围人都没有察觉到,为什么阿公知道啊?还是说,是阿公这个修为阶段的人都知道……那……完了啊……

      林懿良的目光扫过她手中那柄光华内蕴的白玉如意,继续道:“此玉,出自幽州苦寒之地,千载冰川深处孕化的寒玉玉髓。”

      幽州……等等……阿公背她出山那日所言的“几日前我带着苍星阁一批精锐要去幽州”,原来……原来并非只是任务,他风尘仆仆、连日奔忙,甚至顾不上午休便匆匆出门……竟是为了这个。

      而且还装作没事人一样天天回来陪瑾华吃饭。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瑾华的鼻腔,酸涩感直抵眼眶。她仿佛看到阿公在凛冽的寒风中,在玄冰的缝隙间艰难跋涉,只为了替她,替那个寄居在她灵魂深处的陌生人,寻得一线生机。

      她的担忧、独自背负秘密的孤独,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汹涌的暖流,冲垮了心防。

      “阿公……”她哽咽着,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滴在温润的玉如意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林懿良伸出手,宽厚粗糙的指腹带着暖意,轻轻拭去孙女脸上的泪珠,动作笨拙却无比轻柔。

      “傻孩子,哭什么。”他低叹一声,语气很温和,“你阿公我活了大半辈子,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这点眼力,总还是有的。”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瑾华身侧的虚空,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是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平和期许,“那位小友虽为魂体,气息却纯正清和,并无邪气,寄居你身,想必亦是无奈之下的机缘,亦或是命数使然。”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瑾华脸上,带着一丝郑重的嘱托:“以寒玉玉髓为基,融入了我一丝本命真元与温养神魂的古老阵纹,持之修行,对你稳固根基大有裨益。于他……”林懿良的语气微微加重,“此物更是栖身养魂之所,可助其固本培元,缓解魂体依附之苦,甚至……蕴养出短暂的凝实之身。”

      瑾华忽然觉得握着如意的手心传来一阵奇异的脉动,她想,他应该也听见了。

      林瑾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和识海中林谟剧烈的震荡,她低下头,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珍重无比地摩挲着玉如意温润光滑的柄身。

      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眼中却已燃起明亮的光,声音带着哭过的微哑,却无比清晰:“华儿……代阿谟,谢过阿公,此恩此德……”她顿了顿,将玉如意紧紧贴在胸前,感受着那份来自家人的暖意和其中蕴含的无尽可能,“没齿难忘。”恍惚间,像是林谟和她一起说出来的。

      林懿良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舒展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他不再多言,只轻轻颔首:“乖囡囡,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目光扫过瑾华紧握的如意,又似无意地掠过她腰间的玉令,最后望向窗外天上那轮渐趋圆满、清辉洒落的明月,“月圆了,就当是阿公送你的中秋礼物吧。”

      厅堂内烛火温暖,桂香浮动,瑾华低头看着手中这柄承载着阿公无声的深爱与惊人秘密的白玉如意,莲心处的光在她眼底静静闪烁。

      愿在家的人,和身在远方的人,能够好好享受这一份中秋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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