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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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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什么行?!不行!”杜衡怒目圆睁,把裴大夫家的药柜拍得哐哐响,指着李将军的鼻头骂道:“我是死的吗!你带来的人都是死的吗!要你一个堂堂四品明威将军去找死!”
李镇安要被吐沫星子淹没了。
裴晚也眼神不善,他开的是药铺,在药铺里死来死去的骂,如此不吉利,被外面听到,传出去还有哪个病人敢进来?
李镇安脑袋一偏,挥开杜衡的手,说:“差不多得了啊,这里是药堂,你当着裴先生的面骂,你家将军还要不要脸?另外我只是个从四品下,不是什么堂堂四品……”
“你脑子进水!”杜衡吼着打断。
“杜衡。”裴晚冷不丁开口,凉飕飕指着大门道:“出去。”
宁愿得罪上官也不能得罪大夫,尤其是万花谷出身的大夫,这是天策府上下都得牢记的血泪教训。
杜衡敢跟李镇安耍横,不敢不听裴大夫的话,他狠狠瞪了李镇安一眼,摔门而出。
屋子里终于清净了。
李镇安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迎上裴晚凉凉的目光,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嗯,”裴晚垂眸写完最后一笔,轻轻吹干墨迹,将册子递给李镇安,说:“加上昨夜你送来的死者,一共十八人,验过的记录都在这里。”
李镇安盯着册子,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不能再死人了,十七个无辜百姓,还有几人失踪,能救一个是一个。”
裴晚放下册子,挑眉道:“怎么?昨夜那个不算一条命?”
李镇安沉默。
“我不管你们和明教之间什么恩怨,于我之手,都是人命。”裴晚气质斯文,满身书卷气,却也掩不住语气中的尖锐之意。
“即便他身上的毒难逃一死,可终归他是死在你手里,”裴晚顿了顿,继续道:“你要引那帮人抓你去试药,就不能让他们察觉你会武,我有一剂方子,不影响你行动,但能让你表面看起来虚弱迟缓一些,伪装成普通人也不易暴露。”
“……”李镇安有些无语道:“我以为你验了这么多,起码能找出解药,再不济对症拖延之类的也行。”
这话听着就是在强人所难,裴晚知他只是心急,倒也没生气,平静道:“大师兄在或许能有办法,但你能等到吗?我这几天一直在验,只能大致猜出对方试药的目的是为了治一种内伤,但治疗的方子和过程太过凶险复杂,需要用人来化解药中的毒性,但个人体质不同,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所以能为他所用的估计只有十之一二。”
李镇安瞳孔一缩:“你是说失踪的那些人,就是他们试出来能减缓毒性的……”
李镇安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形容。
“炮制容器。”裴晚接话道:“以最后这位死者来看,普通人制成的‘容器’已经无法满足他,才会对习武之人下手,但他不能随便找江湖人,以明教如今的处境,确实是好选择,只是习武之人到底有内力抵御,化解毒性的能力虽强,要的时间也更多,他拖不住,定然还要再出现。”
裴晚说着忽然上下打量了一遍李镇安,点点头正经道:“身强体壮,如狼似虎,用起来一定很持久,你不必担心他不上钩。”
“……”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李镇安无语片刻,说:“明教内部我已经想办法敲打,至于尸体……”
“他还有用,先借我几日,解药或许会有眉目。”
李镇安顿时一喜,抱拳道:“有劳。”
“少说废话,”裴晚瞅他一眼,低头快速写方子,仔细抓好药递给李镇安,又一把扯过柜台上的算盘,在劈里啪啦的算珠声中说:“诊金药费还有那十八人的验尸费一共五百一十六文,给你抹个零,五百二十文,现在结还是等你回来?”
李镇安:“……”他摸了摸胸口,掏出个钱袋子,提角一抖,稀稀落落滚出五个铜钱。
李镇安神情复杂,说:“你怎么不去抢呢?”
裴晚毫不客气揽走五枚可怜巴巴的铜钱,大笔一挥记下账,不为所动道:“天策府,李镇安,于五月廿六在药堂赊账五百一十五文,按息一月四分,什么时候还?”
“……”
裴晚:“算了,限期半月,否则这账我就送到洛阳去,小本生意,家中还有大大小小几张嘴等着吃饭,将军莫怪。”
李镇安咬牙道:“沈行云生意都做到江南去了,你家还能短了吃穿,缺这五百文?!”
“他是他,我是我,按手印吧,”裴大夫兜着手道:“半月内你要是不回来,欠条一份寄天策府,一份我烧成灰也要你在黄泉路上不得安宁,指不定阎王见你一身债就不收了,把你赶回来还债呢对吧?”
李镇安从没见过谁能把关心扭曲成这般刻薄的样子,对裴大夫甘拜下风,无奈按了手印道:“知道了,爬也爬回来还你钱!”
“嗯。”裴晚财迷似的收好欠条,做了个慢走不送的手势。
李镇安走出药堂,刚要喊杜衡的大名,就见对方出现在街角,正三步并两步,风风火火往他面前狂奔。
“将军!大事不好!”杜衡本就有些沉不住气,这会儿更是连声音都没控制住,惹得路过白姓都回头看向他们。
李镇安将药包塞进杜衡怀里,示意他冷静,压低了声问:“怎么了?”
杜衡拖着李镇安到墙根下,低声飞快道:“长安来信,明教有变,欲在逼宫谋反!上头令我等即刻查清明教据点所在,五天之内清除分坛势力,所有明教弟子,格杀勿论!”
李镇安瞳孔骤缩。
“将军,怎么办?”杜衡急道:“五天,只有五天,军令如山,我们来此大半个月,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还是死的,连分坛在哪都还不知道,你还要去冒险查凶手吗?要我说这种事就是府衙的责任,他们管刑狱断案,你何必多管……嘶……你疯了吗!”
杜衡话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拳头砸在脸侧,他连退两步撞在土墙上,左脸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乱响。
李镇安神色冷得可怕,他伸手狠狠揪住杜衡的前襟,把人提到面前,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直视杜衡道:“我问你,你入我天策,学这身枪法,上阵杀敌以命相搏是为了什么?”
李镇安这一拳毫无保留,杜衡牙都裂了半颗,嘴角渗血,疼得声音都在颤:“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国是什么?家是什么?”李镇安沉声逼问。
杜衡呼吸急促,额上不知不觉已经都是冷汗。
“你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格杀勿论的军令之下,你所在意的也只是五天期限是吗?”
杜衡嘴唇翕动,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把推开李镇安,他粗暴地抹掉唇角的血,冷声反问:“不然呢?”
李镇安握紧了拳,心里一阵寒凉。
杜衡:“从军当令行禁止,这是你教我的,军政当各司其职,这是朝堂教我的,你要越权查案,是为枉死的百姓,如今军令已下,你又想做什么?想违令吗!我和弟兄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明教余孽犯上作乱死有余辜,你昨夜亲口所说绝不心慈手软,眼下这一出又算什么?!”
“算我看清了你,”李镇安冷道:“长安远在千里,连你我都鞭长莫及,蜀中分坛已经犹如困兽,又能做什么犯上谋逆之事?将在外不受君命,事分轻重,在我眼里,百姓性命要比这一纸空令重得多!当务之急是揪出用人试药的凶手,你若不愿自可滚蛋去领你的军令。”
“你!”
“我确实说过若朝廷有令,我不会心慈手软,”李镇安捡起地上的药包,漠然道:“但那是在我认为可以赶尽杀绝的时候。”
杜衡气得额上青筋暴起,狠狠一拳锤在土墙上,土屑哗啦啦往下掉,“你就是个疯子!兄弟们的前程性命你都可以不顾!你要一意孤行,后果你担得起吗?!”
李镇安转身道:“但求无愧,死生不计。”
说罢头也不回离开了巷子。
赶来给杜衡传令的下属看见李镇安出来,这才敢转进去找杜衡。
“杜校尉,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杜衡脸色阴沉,说:“没事。”
下属不解道:“将军就这么走了吗?他有什么吩咐?”
杜衡:“让人去趟白府,找白致问清楚知不知道昨夜那几人的去向,把人手全都撤回来,去寻个可靠的画师,拿画像去找,食肆,采买,牙行,他们绝不可能不露一丝痕迹,记住,暗中找,都警醒些!”
“是将军的意思吗?”下属多问了一句,心里有些犯疑。
杜衡压抑着怒气道:“怎么?”
下属犹豫了片刻,直言道:“杜校尉,南北城门,土地庙还有码头商行这几处的人都是将军布置的,没有命令绝不可擅离,将军本就没有针对明教分坛的意思,当初那几人入城时都没让我们跟,如今就是大海捞针,我们分不出人手……如何去查?”
杜衡在心里把我行我素的李镇安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他是无牵无挂,违抗军令抄家灭族之时他可以谁都不连累,但他杜衡不行,上有父母,下有幼妹家人,还有跟着他的那些士兵,他们可以死在战场,但绝不能平白问罪。
杜衡沉声道:“你先找白致问清楚,再拿这封令去把人都给我撤了!剩下的我会立刻写信禀报统领。”
这是要先斩后奏!
下属怔了怔,而且此事若如实禀报,越级状告上官,杜校尉等于和将军撕破脸,李镇安轻则革职,重则……军法处置。
下属:“杜校尉,禀报统领怕是不妥,要不再劝劝将军?”
杜衡冷厉道:“只有五天,你们想陪他一起获罪吗?”
下属沉默一瞬,应了声“是”,转身匆匆离开。
……
成都城下暗流涌动,表面依然热闹繁华,这最热闹的地方除了茶花巷,就属江湖擂台。
这里是各路江湖大侠的试金石,也是好事者编排故事八卦的新鲜地,亦有许多百姓乐在其中。
台上武学招式你来我往,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让人眼花缭乱,台下押注赌钱热闹喧嚷,赌桌上不断有金玉铜臭叮当碰撞,伴着围观之人或兴奋或丧气的声音,都快赶上过年庙会时的大戏台子。
“下注了下注了!”新的一局即将开始,荷官大声吆喝起来:“下一场,无名刀对战本月守擂人,飞景剑段鸿!”
话音刚落,围观百姓越发热烈起来,赌桌前人浪哗啦一下一拥而上。
“押无名刀,无名刀!一百钱!”
“段鸿!一百五十钱!”
“无名刀!三百!”
“你让开,我先来的!”
记账先生被吼得满头汗,“别吵别吵!一个一个来!还有两柱香,足够各位下注!”
浪三归排在人群末尾,伸长脖子从乌压压的人头缝隙里往擂台上张望,太远了他也听不清荷官在叫喊什么,只是凭人群的热闹程度判断下一场应该轮到何方易了。
他在这儿蹲了两天,那天何方易前脚出门,他后脚就从床上蹦起来,不用跟都知道何方易是要去擂台。
江湖客扬名最快的途径是什么?
自然是挑擂。
何方易出门时简单易了容,遮掩住他过于俊朗的五官,只是脸能变平凡,一身自内而外的气度却是遮不住的,举手投足就是比各路上来的大侠们要赏心悦目,两天前头一次上场,还没开始比武就吸引了足够多的目光。
那一场他挑战的是本月擂台赛排名第十的刀客,只有浪三归偷偷摸摸下注押他,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钱。
那也是浪三归第一次见他拔刀,虽然那刀一看就是路过铁匠铺时随手买的,黯淡无光,刀刃钝厚,八成是为了便宜,敷衍极了。
可就是这么一把破刀,被他稳重又从容地握在手中时,就仿佛有了生机。长刀出鞘的动作干净无痕,那柄刀似是成了他手中的一部分。
均是用刀之人,刀客见对方起手,便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何方易甚至不用内力,单纯见招拆招。
浪三归知道何方易很强,但没想到他的刀法能如此精妙,开阖有度,攻守兼备,丝毫让人抓不住破绽。进有雷霆之势,即便只是单纯的刀法,力道也犹有万钧。退如山岳渟渊,仿佛他就算行于虎尾春冰上也能丝毫不乱,甚至还能配合飘渺莫测的腿法出其不意。
有破釜沉舟的魄力,雷霆征鸣的气势,还有云絮松雾的灵秀。浪三归没见过这样的刀,像被寒霜洗过,也像与巍峨群山对峙过,傲然凛冽。浪三归感受到了与孤锋决截然不同的刀意,也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派。
何方易头一场挑擂就成了一匹黑马,刀客在他手下没坚持过十招,比试结束之快让所有看客始料未及。
何方易收回架在对手颈边的刀后,只见对手抱拳一礼。
刀客输的心服口服,对方明显留了很大余地,虽说切磋比武规矩是点到为止,但甚少有人能真的克制住,只要不伤及性命或是废人武功,擂台上流血断骨是常事。
“敢问兄台出身何派?日后可还有机会能讨教一二?”刀客很年轻,看向何方易的眼神亮晶晶的。
何方易回了一礼道:“无名之刀,家学罢了,既在擂台之上,自不会避战。”
这场比试十个赌徒九个输,擂台外一片哀嚎,唯有浪三归喜滋滋赚个盆满钵满。
何方易连挑两天擂,战了九场,无一败绩,这消息立刻被传的满城皆知。
成都府擂台好歹揽遍八成西南武林的高手,除去唐家和南疆神秘的五毒教之外,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都在此守过擂,也不乏中原名门的后起之秀。
近十年从未有人连战连胜,两日内把排名前十的高手挑翻九个,最后一个有此战绩的,还是十年前的武林第一人方乾。
到底真是横空出世惊才绝艳的麒麟角,还是武林新秀式微,才衬出来矮子里拔高个儿的凤尾巴?
几乎半城的人都好奇起来。
所以今日这场守擂战,注定要让西南武林震一震。
一刀流不是想要试遍天下武林之刀,博众家长短满足野心吗?那便顺道送他们一份鸿门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