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段鸿啊!他可是大理神剑宫宫主的嫡传弟子,守擂半年未尝一败,你真要去押从没听说过的无名刀?”
“没听说怎么了?人家战绩摆在那又不是假的,前面怎么这么慢,快轮不到我们了。”
“好姐姐,押段鸿吧,不说武艺,就论样貌不也比无名刀要俊吗?”
“是吗?我觉得未必,他守擂半年,靠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没人挑战自然坐的稳当……算了,不说他,你押你的,又不是挑夫婿看什么样貌……”
“嘘!说什么呢,羞不羞!”
前面两个姑娘小声议论,浪三归被迫听了去,心想这位押何方易的姑娘倒是很有眼光。
两柱香很快燃尽,浪三归随着人潮往前挤,他没去下注,而是趁人不备见缝插针溜到了前排。
何方易这场若胜了,还得接受三场挑战,这是新任守擂的规矩,以示擂主实力,一刀流绝不会放过这个试探的绝佳机会。毕竟何方易从头至尾没透露过来历,这一点定会让他们如芒在背。至于对方会如何试探,是直接上场挑战与他交手,还是暗中做什么,浪三归不知道,但只要有动作能抓到蛛丝马迹,总比没头苍蝇无从下手要强。
浪三归本想从白致那里打听陆辛炎的死,再顺藤摸瓜看能不能查到一刀流的下落,结果对方实在谨慎,就连出手灭口夺物都是让明教内鬼下的手。他后来也问了何方易关于内鬼的事,何方易只说心中有数,这个和私事不同,涉及到人家教务,怎么处理他无权置喙,浪三归懂得适可而止。
周围人群忽然爆发出热烈呼声。
浪三归收回思绪,抬了下斗笠的帽檐,往场上看去。
今日从天亮起就浓云压境,才晴了两日,老天看起来就要兜不住了,明明还未到晌午,沉闷得就跟快入夜了似的。
场面随着擂主和挑擂人上场愈发热火朝天,人群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大雨毫不在意。
不过许多人还是戴了斗笠,浪三归目之所及也判断不出有没有可疑之人,只得先静观其变。
半年来成都擂台风云变幻,段鸿能稳坐擂主实力不容小觑,但听刚才那位姑娘话里的意思,似乎别有隐情。
段鸿终于在时辰快到时上场,他年纪看起来与何方易差不多,还很年轻,一身月白劲装,步履轻灵,手中长剑光华内敛,剑身纤细,一看便知能削铁无声。
这柄剑定然极快,至于长相嘛……就这仰着脑袋鼻孔朝天的样子,跟俊有什么关系吗?连何方易一根腿毛都比不上,浪三归心道。
台上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直到有人憋不住。
“大理神剑宫,段鸿,应战。”段鸿随手握剑一礼,姿态散漫,显然没怎么把对手放在眼里。
何方易依然沉默,只点点头,连刀都没拔。
浪三归忍不住低笑一声,这态度,活像他才是守擂的,不过浪三归也注意到,何方易今日带了两把刀。
一把是他之前挑擂用的宽刃障刀,另一把刃更长,刀身笔直,刀柄环首处衔了皮绳挑灯。
看来何方易认真了。
浪三归抑制不住莫名其妙加快的心跳,目光越过拥簇熙攘的人潮,眼中只映着台上一人。
比试开始的锣声炸响,段鸿如离弦的箭一般跃起,长剑直刺,眨眼间已经逼近何方易的面门。
何方易侧身避开,那柄稍短的破烂铁刀依然不出鞘,他将刀鞘一横,十分精准挡在胳膊前,长剑“叮”的一声撞在上面,段鸿一击不成,变化也十分迅速,他并未后撤,相反灵巧地用足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借着刀鞘的反震之力再次跃起,剑身被压弯成弧度,弹开的瞬间段鸿已从何方易的头顶掠过,像一道乘风流过,诡变莫测的云,快得连衣角都难以碰到。
而剑光显然比人更快!
没人看清他的剑是怎么从何方易隔挡的刀鞘上消失,又是如何刁钻出现在何方易的头顶。
不过才开局一瞬,台下已经有人惊呼出声,有人闭眼偏头,有人忘记呼吸。
何方易稳得丝毫不乱,在他的五感中,不论剑有多快,都快不过周围细微的变化,破风声,抑或是剑气近身的触感,有时候“快”之一字,不仅仅是招式身法,更是在局与势中思变。
举刀已然来不及,只见何方易身形一矮,随剑势下落,千钧一发之际让剑尖落空,他连抬头的动作都没有,果决到让人怀疑是不是脑袋顶也长了眼睛。何方易俯身的瞬间手掌在地上撑了一下侧开,剑刃几乎擦着他的额头刺下,紧接着劲腰一拧,长腿迅疾如电,冲段鸿露出的一丝空门猛踹。
这一脚要是踹实,段鸿颈骨都得碎成渣。
浪三归也看得心惊肉跳,手心不知不觉捏了把冷汗,这个段鸿上来就是一手阴险杀招,但凡对手普通一些,重则剑穿颅顶,就算警醒的也会下意识抬头看,轻则瞎眼毁容。
如此毒辣,他就算碍于规矩名声没取人性命废人武功,对手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人外有人,合该等着被教训,浪三归心底里冷笑。
不过段鸿还是有点真本事的,神剑宫在南诏境内名声显赫,配合轻灵飘逸的步伐和点穴之道,招式自有独到之处。只见他闪避收剑的同时左手并指点出,是要同何方易硬碰硬,内力如湍流急涌,就连周围的风都像被急速抽离般扭曲起来。
对方这一收势给了何方易机会,那一踹本就是为了争取时间,何方易就地起身,未出鞘的短刀临空劈下,刀气霎时纵横开阖,像破开四野的闪电,引来风雷阵阵,这一瞬爆发出的内力悍然凝成实质,铁壁高墙一般,让段鸿几乎全力的一击如泥牛入海,竟丝毫进不得何方易的身。
段鸿瞳孔骤缩,脸色阴沉,不再敢有丝毫轻敌之意,西南武林何时冒出了这般高手?他是神剑宫新一代翘楚,从小背负师门期望长大,如何能在万人瞩目之下败在一个无名之辈手中!
可对方还未拔刀,仅凭未出鞘的一柄短刀就让他引以为傲的招式全然落空!
浪三归眼睛里亮得像有火在烧,这样的刀,足以让他神往。
何方易不再收敛内力和刀气,段鸿一招比一招更快,剑花堪比骤雨,就连杀心都不再掩盖,可任他如何攻,何方易都守得滴水不漏。
“这无名刀到底行不行啊,一直退,不会是怂了吧?”下面有看客指指点点。
“啧,难说,前两招躲过说不定是他运气好,我听说段鸿挑擂那次,应战的擂主也是一流高手,连半炷香都没撑过,就被这招‘飞流直下’斩了半片耳朵。”
“你连这招叫什么都知道?”
那人头头是道起来:“嗐,看你就不是本地人,神剑宫主段俭魏,也就是段鸿的师父,当年就是靠这招,让方乾差一点就输了,看着吧,无名刀肯定怂了,连刀都不敢拔。”
浪三归耳力极好,这些话就是硬要往他耳朵里飘,听得牙酸。
你才怂,有本事你上啊!
他一边肚子里骂,一边稍稍分心瞅了瞅天色,又低头用脚松了松土,果然,一只西南特有的,又粗又长又黑的蚯蚓正抱着土石头打结。
浪三归小心翼翼用脚尖一挑,手指再一弹,强壮的蚯蚓“咻——”一下乱扭着落在了正在说话的看客脖子上。
大热天的众人衣衫单薄,领口松散,蚯蚓一骨碌顺着看客的脊背蹭下,冰凉滑腻,还会蠕动……
看客指点之声戛然而止,如遭雷击般猛然僵住。
浪三归笑弯了眼。
然而先一步惊呼出声的却不是看客。
“啊——”
“怎么回事?快躲啊!”
“嘶……”
浪三归猛然向擂台看去,笑意瞬间凝固。
这场比试在何方易看来拖得已经够久,段鸿前期如疾风骤雨的进攻也让他气力越来越难以为继,失去速度和灵巧的飞景剑,只剩下左绌右支。
“北傲决……”段鸿虽然眼高于顶,却有些见识,长剑再一次被击退时,他咬牙道:“你是霸刀山庄的人?你们龟缩河朔不问江湖许久,为何跑来西南挑事!”
霸刀远在北境,与西南向来八竿子打不着,段鸿对其所知甚少,否则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认出对方武学来历,有此一问倒也合理。
短刀在何方易掌中极为灵巧地一转,刀鞘倏然向后穿过皮绳,在环首上一击,蹭一下便将那柄长刃的横刀挑出,长刀在半空划过一轮,干净利落坠入何方易手中,把短刀换到了后背上。
换刀的动作行云流水,长刀在手的何方易压迫力十足,让段鸿不由后退了半步。
“挑擂也有南北之分吗?”何方易平静回了一句,接着挥刀而上。
此招名为“割据秦宫”,刀势重在变化,并不伤人要害,不是冲着夺命去的,何方易对段鸿的实力已经了然,换刀后只用这招显然是要留余地,段鸿也没气力不济到都躲不开的地步。
何方易的角度和力量都控制得十分精准,段鸿只会被刀背击在胳膊上,长剑脱手,从而输掉比试。
可段鸿就忽然跟被冻住了似的,双脚黏在地上,他竟然站在擂台边一动不动,台下看客们不必靠近都能查觉他在发抖,全身都在抖,连剑都在颤。
何方易看得更清楚,段鸿忽然瞳孔急剧收缩,目眦欲裂,嘴唇上下翕动,胸膛剧烈起伏,说明他连发声都做不到!
台下人不明所以,不懂武艺纯凑热闹的以为段鸿被吓破了胆,这一瞬简直是站在原地等死!
懂武艺的少数人能看出段鸿明明可以避开!
时间仿佛被拉长,浪三归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长刀已经斩下,刀势已成,同样用刀的浪三归很清楚,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收刀!
段鸿要是血溅当场,就算侥幸不死也得断去一臂!
若是段鸿死在何方易的刀下该怎么解释?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要他抵命吗!浪三归心电转念间脸色已然煞白,周围尖叫声刺得耳朵生疼,心脏瞬间像要从胸腔蹦出来,一下一下撞得他头晕目眩。
这样的距离谁也救不了段鸿,可段鸿这般情形显然不对劲,浪三归牢牢将目光锁在了西北方段鸿身后的擂台下,动手脚的人定然在那附近!
若是段鸿身死,他只有想办法为何方易证明清白,而唯一的机会就是抓住……
哎?
一道月白人影忽然从擂台上摔下,他像被推了一手似的,轰然落地后又狼狈滚了两圈才停下。
周围看客如梦初醒,主持比试的荷官仿佛也才七窍回魂,人浪哗啦一下涌上去,众人慌慌张张把摔得七荤八素的段鸿扶起来。
浪三归不敢眨眼,直到确信段鸿身上并无血迹,也没有缺胳膊断脑袋,这才想起要呼吸,他微微张嘴,猛然吸了口名为后怕的空气。
不知何时开始起的风,浪三归冷得一激灵,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裳在这电光火石间已经被汗洇湿,连细布之下的伤口都开始刺痛。
可惜那附近人太多,隔得又有些远,浪三归没看出动手之人。也幸而那附近人挤人,若是有谁要逆着人潮离开,引起混乱也容易注意到。
“抱歉,借过借过!”
“干什么你!”
“我是大夫,我是大夫!”浪三归灵机一动,顺利拨开人群向段鸿那边走。
他用余光看向擂台,只能看到何方易面无表情的侧脸,以及他扶着刀微微发颤的手。
浪三归脑子依然乱哄哄的,满心只余两个字——幸好。
幸好他救了段鸿的命。
幸好他没事。
额头上忽然一阵冰凉,斗笠下不知不觉渗了水,浪三归这才发现,原来下雨了。
段鸿额发一缕一缕黏在脸上,怕是有雨水也有冷汗,月白衣服又脏又乱,甚至衣摆处还有几个泥脚印,半点不复比试前趾高气昂的样子。
他狼狈地用剑拄着地,右腿摔下来时撞到了擂台架,这会儿疼到钻心,他尝试动了动,发现只是骨头错位,不算严重。
“卑鄙……”段鸿喘着粗气,目光凶狠,瞪着台上的何方易,嘶声骂道:“卑鄙无耻!下作小人!”
何方易没理他,一手抵在唇角,侧头低低咳了两声。
人群面面相觑。
擂台主事之人快步赶到,气还没喘匀就战战兢兢地关心道:“段少侠,伤势如何?”
不等段鸿开口,主事又扭头冲手下吼:“还不快去让大夫过来,这么……”
“我是大夫!让一让啊让一让!”不远处人群中的浪三归终于艰难挤了过来,还没呼吸到新鲜空气,就被一只手拽住手腕,扯了个踉跄。
主事把人往段鸿面前一推,说:“你是大夫?快给段少侠看看!”
浪三归和善地问段鸿:“段少侠,伤哪儿了?”
段鸿骂一半愣是被打断,脑袋有点跟不上,下意识指指右腿。
浪三归蹲下,装模做样屈指在段鸿小腿上一敲。
段鸿疼得差点“嗷”一嗓子嚎出来。
“怎么样啊大夫?重不重?”主事的抹掉额上的雨水,和浪三归对视一眼。
浪三归隐约觉得这位主事是在做样子演戏,他微微一笑,说:“不碍事。”紧接着手指捏住段鸿的膝盖,猛然一错,在乍然响起的惨叫里含笑道:“我最擅长的,就是正骨。”
何方易:“……”
“行了,”浪三归又伸手探上段鸿的脉,顿了顿,忽然摇头叹道:“外伤是小事,段少侠,就脉象而言,肝火旺盛啊,看你气粗如喘,面赤烦闷,怕是引发了重热之症,导致谵言妄语,心气内损,我劝你回家多喝热水,发汗,利尿,降火。”
“噗嗤。”看客里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
段鸿从剧痛中回过味来,怒气更胜,他双手被人扶着,下意识抬腿就踹:“你……你说谁谵言妄语!”
浪三归灵巧一躲,身法尤为快,只见他眨眼便跃上高台,连段鸿都愣住,伸长的右腿停滞在半空,姿势有些滑稽。
腿还真被他接好了,段鸿莫名其妙想道。
浪三归手中甚至多了一把刀,他转头冲台下呆愣的看客道:“刀借我一用,多谢!”
何方易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