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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浪三归从没经历过这么尴尬的时刻,哪怕是被卖进巷子里的那段时日,他感到最多的也是恐惧和恶心。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动弹不得,呼吸困难,心如擂鼓,脸烫得像发烧。
      距离他额头不过一寸的床板上,那二人翻云覆雨,柔媚入骨的娇喘和白致兴奋的调笑清晰可闻。
      有衣物沿床滑下,严丝合缝遮掉半边缝隙,床下更暗了。
      浪三归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连思考这小厮是谁的心思都被满屋子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淹没,他本能地开始挣扎,经脉中内息翻腾不止。
      他下意识运起谢云流所授的心法孤锋决,这几日他隐隐能感受到这套心法的果决凌厉,也让他莫名畅快,他头一次体会到习武以战,纵横四野的快意。谢云流看人很准,他天性并不适合鱼刀谱那般温和守拙的刀法,
      封穴的内劲似乎松动了一些,浪三归尝试动了动,手脚还不听使唤,能动的好像只有脖子……
      床板猛然发出“咚”一声闷响。
      何方易惊得手没控制住力道,把忽然弹起脑袋的浪三归又按了回去。浪三归仿佛一条匣子里的鱼,前额先撞了个结实,这会儿后脑也跟地面来了次鸡蛋碰石头。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刻涌起一层水雾。
      糟了,不会撞傻了吧……何方易难得心虚,右眼皮跟着一跳。
      床上的人也注意到这个动静,然而他们正入“佳境”,白致似是在丹纱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对方娇声斥笑:“郎君真是如狼似虎……”
      “喜欢吗?”
      “喜欢,怪不得尊夫人抓着郎君不放呢。”
      “那明日我去给你重新订一张结实的床。”
      丹纱低低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困倦道:“奴家都累了。”
      “嗯,累了……”白致也低声嘀咕。
      床上动静渐消,屋子里安静得诡异,那二人的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似乎顷刻就昏迷过去。
      浪三归脑子疼得嗡嗡直响,眼前甚至有混乱的光斑,身上却忽然一松,血流像是开闸的渠水,手脚皆被冲得酸麻。
      那小厮靠近了些,凑在他耳边极快道:“这里不对劲,穴解了,尽量屏息。”
      “你是何人?”浪三归也压低声道。
      何方易冷道:“与你无关,闭嘴,有人用迷烟。”
      浪三归没闻出有别的味道,也许是被房中本来的熏香盖住了。
      另外这人声音实在熟悉,电光火石间,浪三归已经想起大漠中救他一命的那个人,但那人怎么会也出现在这里?
      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
      浪三归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房中有了其它动静。
      屋门有门闩,来人是从小厅的窗户翻进来的,不一会儿,浪三归终于闻到一股特殊的甜腻香味。
      才吸入了一点,他就觉得有些昏沉。
      来人脚步十分轻盈,至少轻功不俗,他一步一步靠近卧室的大床,浪三归见小厮吞了个什么,紧接着长腿蹬开垂下的衣物,狠狠一扫!
      来人压根没料到床底下还藏了人,被扫个正着,然而他反应也极快,就势倒下时手中的利刃流光一般割向何方易的腿。
      “锵啷!”
      金戈之响如裂帛,擦起的火花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那支漆黑的长箫浪三归甚至都没看出他是从哪儿抽出来的,一挑一别,就把刺客的刀刃抵在了床沿下。
      何方易的内力显然比对方强劲,这么狭小的空间里都能将对方逼退,那支箫只差半寸就能捅穿刺客的胸口,刺客不得不弃刀,向后狼狈一滚。
      这一切只在一瞬间,浪三归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个眼,对方已经把刺客的兵刃都夺了,等他再从晕头转向里回过神,身旁已空,床外又是利刃相交的声音。
      难道刺客还有同伙!
      浪三归连忙爬出来,刚一吸气就被那股甜香熏得眼前一黑,他撑了下床柱,随手抓起个身边案台上的器物砸向卧室紧闭的窗户。
      东西砸开窗户,稀里哗啦在外面碎成一地,清新的风从窗户窟窿涌进来,巨响却似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不对劲,招待贵客的房间不止一间,院子再精巧,也并不算大,何况还有贵客们的仆人,姑娘们值夜的丫鬟……
      浪三归清醒的一瞬心电转念,他猛然侧头,定睛望向窗窟窿外,看到冷月下无数点蓄势待发的寒芒!
      “小心!”
      浪三归吼完本能一扑!
      同一瞬间,外面埋伏的飞矢箭雨也紧随而至,尖啸声划破黑夜,带着令人胆寒的速度!
      何方易虽占了床底偷袭的先手,可对方阴狠果决,刀法奇诡,且似乎对他十分了解,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一招一式何方易都得用心应付。他正抵开刺客手中的另一把刀,乍听那声嘶吼根本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就被人紧紧箍着压在了地上。
      浪三归用上了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内力提到极致,然而箭雨已经迫在眉睫,他护住何方易的后脑时,箭镞也没入了后肩。
      倒地的瞬间何方易就听到利器入肉的闷响,身后之人的身体微微一颤,血腥味片刻就弥漫出来,何方易呼吸一窒,惊诧回过头。
      浪三归松开人,抬手便将箭拔出扔开,他回头看,那个刺客已经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中,蒙面的脸上只剩惊讶空洞的眼睛圆睁。
      射箭之人的力道和准头绝不是一般江湖人,还是冲着要命来的,浪三归疼得脸色煞白,这种时候他都不知道还怎么带走白致。
      紧接着,他被一双平稳的手扶住了肩。
      “忍一忍。”何方易低声说完,并指为他封穴止血,快速扯了不知哪来的布包扎。
      浪三归只是点点头,咬牙愣是没哼出声。
      何方易没想到对方看起来单薄,外表跟锦绣堆里长大的世家公子一样,骨头却是真的硬。
      屋子四周不一会儿便响起脚步声。
      训练有素,整齐划一,靴底敲在地上的声音明明并不大,却压迫感十足。
      何方易知道是什么人了。
      “冲我来的,抱歉连累你,不过天策府不会伤及无辜,你离开便是,拿着这个,”何方易沉声说着,塞了个小瓶到浪三归手里:“此药效果尚可,在下何方易,欠你一命,若还有机会,必当相报。”
      欠什么欠,是我还你一命罢了,浪三归心道一句。他接过药,说:“天策不伤及无辜?既然我已经被伤及,那就算不得无辜了。”
      何方易一愣,就见对方借他肩当拐杖站了起来,踩着刺客的血抽走了他手里的刀。
      天策府的军士夺门而入,那柄弯刀也架在了床上昏迷的白致脖子上。
      白致还维持和丹纱交颈而卧的姿势,这一刀切下去足够杀一送一。
      为首跨进来的男子身形明显顿住。
      何方易:……
      这一幕莫名让他想起沙漠中的那个少年,也是这般精准拿住别人的软肋。
      他们的眼睛也十分相似。
      何方易若有所思,这情形在李镇安看来仿佛是不把他们放眼里。
      一间客房也容不下太多人,李镇安只带着他的一个下属进来,何方易抱着长箫站在梳妆用的桌前,恰好半遮住身后的浪三归。
      李镇安用弓随意挑掉了刺客尸体的面巾,啧了一声道:“明教,果然。”又转头对何方易道:“你就不好奇,我既然设陷阱引蛇出洞,为何不继续放长线钓大鱼吗?”
      何方易淡漠道:“眼下人人自危,放长线有何用,不如引出一个杀一个。”
      “说的好。”李镇安拍了拍手,明明长了张端正凛然的脸,笑起来却显得邪性,一副街头混混的痞样,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不过世事无常,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今日你赢了……不,应该说你身后那小子赢了。”
      何方易用余光向后一扫,不动声色道:“彼此吧,他受了伤,你若假意放我们走再一路跟着,机会不是没有,说吧,什么条件?”
      李镇安笑笑,眼中颇为欣赏,说:“跟爽快人说话就是舒服,”他指了指尸体道:“尸体我要带走,另外你再回答我三个问题,问完我便放你们走。”
      何方易点点头:“你说。”
      李镇安:“明教内部跟剑魔有没有关系?”
      “有。”何方易沉声答,他刚说完这个字,就感觉身后那人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他继续道:“明教内部有人被剑魔所杀,我怀疑是被出卖。”
      李镇安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果然如此,第二个问题,城中客死的一十七人,是你们干的吗?”
      何方易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愣了一瞬道:“我说你便信?”
      李镇安:“你说便是。”
      何方易:“我不知。”
      李镇安似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笑道:“你若直接说不是,那我还真不能信。”
      何方易:“这些人的死众说纷纭,唯有一个共同点,致命伤均是刀伤,巧合若是多了,那便不是巧合。”
      李镇安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支长箫上,眼神有些复杂,说:“第三个问题,你同霸刀柳家是什么关系?”
      “柳家?”何方易低低重复,他眉头蹙起,似在竭力思索,可脑海之中的人和事实在乏善可陈,他就像跌落在一团白雾之中,眼前可见不过是短短两年光景。
      何方易偏头闭了闭眼,像是在忍耐什么,不过一瞬后就恢复正常,平静道:“无关。”
      李镇安眉梢一挑,说:“那便怪了,这支箫名为‘噬魔’,你和霸刀无关,又怎会有霸刀之物?”
      何方易下意识看向手中的长箫,他易了容看不出脸色,但眼神却是晦暗的。
      “罢了,此事与案子无关,只是我自己好奇而已。”李镇安摆摆手,示意下属过来抬走尸体,说:“朝廷下了破立令,我劝你们要么早撤走,要么让你手下躲严实些,虽说我知道明教不少弟子皆是无辜,但真到朝廷赶尽杀绝之时,我不会心慈手软。”
      何方易冷漠道:“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责任。”
      李镇安点点头:“东洋剑魔不单祸害了你们,涉及江湖安危,更是天策府的职责,所以一码归一码,这件事可以合作。”
      何方易差点气笑了:“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啧,话不能这么说,”李镇安似笑非笑道:“这叫有言在先,走了,白致就当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日后记得还我这个人情。”
      何方易:……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此人能屈能伸,进退有度,将来恐怕是个难缠的对手。
      满院子终于恢复深夜该有的清净。
      月上中天,隐约可闻虫鸣声。
      他们二人说话直来直去,并未耽误多长时间,顶多也就半盏茶。浪三归将刺客的刀随手扔在姑娘梳妆的案桌上,说:“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你的伤怎么样?”
      二人同时开的口,说完又都沉默下去。
      浪三归不拘小节地坐到唯一还完整的脚踏上,说:“渴了,饿了,还冷,我要吃馄饨。”
      这个时间上哪去给他弄馄饨,何方易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说:“白致中的不是普通迷香,解药只有明教才有,你带走他也无济于事。”
      被戳穿心思浪三归也不恼,微微仰头道:“换你流这么多血能不渴吗?”
      何方易有些无奈地轻叹口气,伸手就要来扶。
      浪三归侧身一躲,“干嘛?”
      何方易认真道:“带你去吃饱喝足。”
      “你要扶我去?”浪三归横眉冷对,意气指使道:“你怎么不干脆抱我去啊。”
      何方易看他一眼,俯身就要来抱,浪三归吓得向后猛缩,睁圆了眼道:“停!你不就猜到我也冲着白致来的吗,你等等!”
      何方易收手收得毫不拖泥带水,接着对方从怀里摸出个牌子塞到他手中,他定睛一看,正面刻着一个“镖”字。
      “你是镖局的人?”何方易把牌子翻到后面,是一个鱼形的标记,他并不认识。
      浪三归道:“信物抵给你行了吧,何况你都说他中了你们的毒,我也累得没力气,还怎么带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走?”
      “嗯,”何方易收了牌子,另将一支小巧的烟花递给他,“拿着。”
      浪三归接过,点点头闭上眼,身上忽然一暖,对方把外袍脱给了他,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
      后肩的伤说不疼是假的,即便用了药也只是稍稍缓解,浪三归不耐地用没受伤的另一边靠着床柱,想着他从镖局那儿得到的消息。
      破立令后明教愈发艰难,陆辛炎曾救过白府一趟镖,有白府的照拂,便在镖局私下里接生意。他和白府走得很近,甚至后来还有风言风语说他和白家唯一的小姐关系不清。
      这些都是镖头私下跟浪三归说的,毕竟事关女儿家的清誉,还是白府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家。
      不过没多久白府就大张旗鼓宣告白小姐已经定亲,亲家身份不简单,算起来还是白府高攀。
      可就在两家婚书都换了开始忙着六礼之时,白小姐失踪,紧接着陆辛炎传出被剑魔所杀,尸体就在城郊竹林。
      白小姐杳无音信,亲家等了半月无奈退婚,白老爷一病不起,家事都由管家打理。
      然而没过几天白管家就遭了一场绑架和刺杀,幸亏天策府救的及时,白管家惊吓过度病了几日,醒来后指认说绑架杀他的是西域人,武器是一对弯刀。
      明教中为什么有人要杀一个普通百姓?
      难道他也是江湖人?
      不对……浪三归心想,就他观察,此人确实不会半点武功,断不是江湖人。
      那就只能是他手中有什么秘密,明知自己被危险盯上,还敢如此心大出来青楼鬼混,怕是被那个看起来喜欢剑走偏锋的天策将军给哄了,八成是做了什么动作,让白致以为危机解除,又让明教认为有机可乘。
      等等,刚才说到引蛇出洞……
      他们如此轻易就把白致“送”出手,与其说引蛇出洞,不如说是抛了个愿者上钩的饵。他们肯定从白致那里得到了想要的,只是事关明教内部,他们无从插手,所以干脆将烫手山芋扔出来作壁上观,因为死的不是普通弟子,无论如何明教都会有个结果,还能主动钓出刺客,替白致解决麻烦。
      至于何方易,也许是想问出明教中和剑魔勾结之人。
      何方易……霸刀柳家……
      他到底是什么人?
      浪三归想的迷迷糊糊,身上盖的衣服明明只是小厮普通的粗布衫,却好像已经沾染上了那人的味道。
      不由让浪三归想起大漠中他醒来时看到对方的那一眼。
      沉默的,平静的,也是寂寥的。
      那时他身上披着素白冷月,像风雪之夜无家可归的孤客。
      罢了,浪三归心想,自己才是那个无家可归之人,有这胡思乱想的力气,不如心疼心疼自己。
      这么久了,一碗馄饨而已。
      他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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