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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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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笼里垫的干草没几个时辰就变得潮湿,水汽黏在衣服上,头发上,又渐渐渗到皮肤里。
这里没有窗,污秽的味道散不出去,窒闷到让人难以呼吸。
李镇安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冻醒的还是闷醒的。
铁笼就是猎人用来关牲畜的笼子,人挤在里面连腿都伸不直,笼子靠着墙壁,木板散发出霉味和鱼腥味。
放笼子的房间也没宽敞到哪里去,身材要是高大一些,不弯腰都会顶到梁。梁下垂着盏昏暗的灯,灯罩斑驳,看形状积攒了不少蚊虫飞蛾的尸体。
房间里还有一人的呼吸声,不大安稳,短促,轻浅。
李镇安掰了下靠僵硬的脖颈,小幅度绕着肩,他都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更不知睡了多久,但从自己已经饿了的这个事实来看,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他从铁笼缝隙里探出胳膊,小臂伸到旁边挨着的另一个笼子里,手背探了探对方的额头。
“幸好有点用……醒了?”
“嗯。”
姿势太别扭,反正看守也不在,李镇安跪坐起来,低声道:“好点没?”
“好多了,多谢。”阿利亚嗓音嘶哑,他试着盘膝坐直,体内还是很疼,不过比起之前如烈火焚烧般的剧痛要减轻不少,他试着运功,经脉滞涩,只有少许细流一样的阴寒内力,游走过仿佛还在沸腾的血液,霎时便被蒸腾干净,聊胜于无。
李镇安见他脸色还是很差,说:“过来些,你内力枯竭,我帮你运功。”
“你……”阿利亚没动,犹豫片刻,斟酌道:“你不是普通人,怎会落到此处?还有,我晕过去前,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房间外还是没有动静,看来是到了换班的时辰,李镇安心想他估计的不错,他被关在这里两天,夜里亥时初会有两个守卫交接换班,也许是不担心他们还有力气逃跑反抗,这时候守卫会偷偷休整,所以最为松懈。
况且今天都第三天了,是他和沈行云约定的最后一天,以沈道长的性子,就算寻不到人也会来,要救人出去,现在就是最后的时机。
“听着,”李镇安没答他的问题,而是飞快道:“现在没空解释,守卫来之前,你我时间有限,我必须帮你恢复体力,懂了吗?”
阿利亚点点头,对方没理由害自己,何况他已经落到这般地步了,要杀要剐也不必绕这么大圈子。
阿利亚转了下身体,后背贴到铁笼上,凝神闭目。
他能感受到对方在小心翼翼控制原本霸道的内力,也许是很少做这种事,所以有些笨拙,收敛得不太好,偶尔横冲直撞起来,差点让他疼出冷汗。
有点像大漠里月下驰骋的西域名驹,偏偏被主人套上马鞍,钉上马蹄,想脱缰而脱不得……
“弄疼你了?”李镇安很敏锐。
阿利亚摇摇头,片刻后轻吐了口气,说:“可以了,你什么计划,需要我怎么做?”
长得比姑娘还精致漂亮,性子倒是坚韧干脆,李镇安暗自嘀咕,他看了一眼梁上悬挂的灯,说:“据我观察,我们是在货船船舱的最下层,上层还关押着之前失踪的百姓,我要救人,你得帮我。”
“好。”阿利亚毫不犹豫便应下,他微微侧过头,双眼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镇安看着这双眼眸,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倒不是觉得对方在欺骗,只是好像缺了点什么。
如一滩干涸的浓墨,再也透不进光。
“上层船舱有六个东瀛人,这个时候他们轮班会一起用饭,你有把握吗?”李镇安问道。
明教弟子是天生的暗杀者,刀法诡谲,迅疾灵敏,这一点李镇安比不了。他掂量过,若是靠他自己,顶多瞬间解决一半,若是合作,他指不定会添乱,到时候惊动整艘船,怕是无法护得所有人周全。
能遇到他,看来是天不绝人路,李镇安忽然觉得自己运气颇好。
阿利亚意味不明看他一眼,活动了下手腕,说:“可以,但我需要刀。”
“自然。”李镇安一笑,他喜欢自信的人,当然,前提是他说到便能做到。
李镇安把身下受潮的草垫拢了拢,从铁笼缝隙塞出去,他摸了把身上,别说硬物,连空钱袋都被搜走了,眼神随即一瞟,落在了阿利亚微卷的鬓发后。
西域男子似乎很喜欢漂亮的饰物,也对,他们五官比起中原人更为深邃,尤其像眼前这个年轻人,皮肤瓷白,五官秾丽,金银饰物在他身上不会喧宾夺主,反而更添了几分优雅神秘……
说不出的诱惑。
李镇安舔了下干燥的唇,伸手倏然取下对方耳垂上坠着的小巧金环。
阿利亚一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手指一弹,把金环耳坠当暗器,撞歪了梁下破破烂烂的灯,燃着的烛火翻倒,烧穿罩子“啪”一下落在草垫上。
李镇安混不吝道:“大美人,算我欠你的,以后一定十倍奉还。”
“阿利亚。”阿利亚面无表情,冷冰冰道。
“什么?”
他瞪过来,说:“我的名字!”
“哦,阿利亚……”李镇安盯着草垫,见黑烟燃起,才悠悠道:“你是回纥人?这个名字,回纥语中不正是美人的意思。”
“我不……”
“嘘!”李镇安忽然竖指到阿利亚唇上,房间外有脚步声在下楼,他快速道:“快屏息,装晕!”
“什……”阿利亚话音未落,就见对方整个人一软,滑落下去,动作流畅极了。
房间里片刻就浓烟滚滚,黑烟从房间木门的缝隙飘了出去,外面脚步声骤然慌乱。
阿利亚才跟着闭上眼,房间门“砰”一声就被大力推开,守卫被烟呛得猛咳,阿利亚听见他们交流了几句,随即闯了进来,有人用水哗啦浇在燃烧的草垫上,有人过来猛拍他的铁笼。
他们说的话阿利亚一句也听不懂,他这才明白李镇安为什么要这么做。
比起鸡同鸭讲演戏,起火这种事简单粗暴,不需要言语也能把他们引过来。
不仅引过来,还能让他们主动打开笼锁。
李镇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出手如电,在守卫还来不及拽他出去时,右手已经死死扼住了守卫的喉咙。
这一下的力道把颈骨都捏碎了,只听“咔擦”一声,守卫圆瞪着眼睛,脑袋软绵绵塌下。
浓烟还没散,另一个守卫被熏得什么也看不清,他一张口想叫喊,却被呛得猛咳。
紧接着咳声戛然而止,他被人同样捏住了喉咙,守卫满眼不可置信,脑袋一歪,死不瞑目。
李镇安又跺了跺还剩点火星的草垫,这烟确实有些够呛,他把守卫裤腰带上的钥匙取下,替阿利亚打开铁笼,手伸到了对方面前。
阿利亚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瞬,没理会。
李镇安倒也不觉得尴尬,他让出空,顺道拔出守卫腰间的短刀,递给阿利亚,说:“喏,你要的刀。”
阿利亚接过,把另一具尸体的短刀也取了出来。
李镇安眼睛一亮,有些期待般道:“要是能见识真正的明教双刀,不虚此行啊。”
这话说的跟他来此地是游山玩水一样。
阿利亚却顿住脚步。
李镇安被突如其来的刀光晃得眼前一花,脖子上顿时多了一股凉意。
好快!漂亮!李镇安忍不住心里赞叹,心想若是有机会,得比一场。
“你究竟什么人?如何得知我的来历?”阿利亚抬了下手腕,刀刃轻轻贴着对方的喉结擦过。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李镇安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他玩味般笑道:“在下姓安,安镇礼,‘人有礼则安’的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么快跟我算账,方才的承诺不算数了吗?”
“那你信我了吗?”阿利亚忽然道。
李镇安慢悠悠举起双手,投降似的,含笑道:“刀都在你手里,那六人的命,自然是你的,只要……美人能笑一笑。”
阿利亚收刀,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整个船舱底层都没有窗户,烟味散不出去,已经顺着楼道向上飘,李镇安边走边把堆货物的隔间门都打开,黑烟顺着四面八方散去。
阿利亚上楼速度很快,脚步都是悄无声息的。
二人已经能听到守卫的声音,他们似乎喝了酒,有人笑得颇为大声,不过片刻又被同伴按住。
李镇安低声道:“转角后就是,你当心。”
阿利亚轻轻嗤笑一声,眨眼人已不见,动作快到让李镇安产生了对方会瞬间消失的错觉。
衣袂刮起的风这才姗姗来迟。
李镇安暗自咋舌,悄悄跟了上去。
上层船舱的空气并未因四面窗户打开而好闻多少,腥臭腐败的味道中还夹杂着诡异的草药味,李镇安唯一佩服那几个东瀛人的大概就是在这种地方还能吃得下饭。
这层关的都是普通百姓,众人挤在一个房间里,房间被锁住,只有下面人头大小的一个小窗用来通风和送食物。
李镇安趴下,把脑袋凑了上去……
右手边的东瀛人正抱着酒坛倒酒,一道腥红血线倏然喷洒进碗里,东瀛人以为喝醉了眼花,他晃了晃头,抬手揉眼,没看到身边人骤然惊恐的表情。
可惜惊恐就是他这辈子最后的表情,他想示警叫喊,冲到喉咙的声音却被一道尖锐凉意阻断。
只有竹筷落地的一声轻响。
阿利亚右手的刀连夺两人性命,左手也不见丝毫停滞,弯刀飞旋,犹如一轮寒月,很轻,却又快又狠,刀光仿佛薄云遮月后漏下的疏疏月色,诡谲多变难以捉摸,一旦露出锋芒,必然要带起一簇血箭。
东瀛人揉完眼睛,才意识到周围同伴的声音都消失了,一片死寂。
脸上好像湿漉漉的,沾上酒了吗?
眼睛还是花的,色块斑驳,恍惚间同伴竟然都喝趴了,就这点酒量?他半迷糊着抬手摸了下脸,满手粘腻,他奇怪地将手放到眼前……
腥红的,这是……
血!
血腥味太浓郁了,李镇安皱了皱眉,房间里漆黑一片,幸好还能听到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屁股上忽然被人踢了一脚,李镇安吓一跳,差点向前五体投地。
“人在这里?”阿利亚问道。
李镇安爬起来,揉了揉蹭疼的膝盖道:“你走路就不能出点声儿?属猫的吗!”
阿利亚横他一眼:“我杀人都不用出声。”
“……”李镇安无言以对,接过他手里一串钥匙试锁。
阿利亚抱着刀,半靠在墙上,脸颊和衣襟上还沾着赤红的血。
李镇安听他呼吸不太对,像在忍耐什么,侧头看了他一眼,手中动作不由一顿:“怎么了?毒发了?”
阿利亚摇摇头,低声催促:“快点。”
铁锁“锵啷”一声落下,李镇安推门,对阿利亚道:“坚持下。”
阿利亚闭眼,他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被东瀛女人灌下的东西极其猛烈,才这么一会儿就要压制不住。意识有些模糊,他缓了片刻,隐约能听到房间里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立刻被安抚下来,那人似乎在解释他是朝廷的人。
有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有船舱木板吱呀的轻响……
叮铃……
阿利亚眉头一蹙,心道:风铃声?好像在哪里听过……木板声怎么停了?不对,脚步和声音似乎对不上……
糟了!
阿利亚猛然睁眼,一把抄起墙壁上的火把,火光猛然向房门内一扫,他瞳孔一缩,厉声道:“躲开!”
手中还带血的刀同时飞掷而出,寒芒擦着李镇安的发髻,“噗”地一声刺穿了什么,刀尖狠狠钉到舱壁上。
李镇安一身冷汗,他若是反应不够迅速,怕是要被豁开脑袋,他迅速向后看,在晃动的火光下见到被刀钉死的一条小臂粗的蛇。
蛇头还吐着信子,嘴巴大张,毒牙已经露了出来。
“啊!!!”
“蛇!救——救命!!”
“这里也有!上面!上面下来的!快跑!”
“怎么会有蛇!”
房间里足有七八人,各个形容憔悴狼狈,却在看见盘旋在梁上的毒蛇时惊叫四散,然而房间本就不大,霎时间乱成一锅,吓得腿软的跌坐在地,又把冲门口逃跑的绊倒。
这番动静足以惊动整艘船了。
阿利亚进来,火把向上举,发现这些毒蛇的目标似乎只有他们两个外来者,有一条甚至爬到跌倒的那人脚边了,都对他视而不见。
方才那一刀似有震慑,毒蛇高昂着头,一时和二人僵持在原地。
李镇安盯着这几条蛇,小心翼翼退到阿利亚身边,沉声呵道:“这些蛇不会攻击你们,按我方才说的做!跳河走,岸边会有人接应!”
“大人……您怎么办?”有人颤声道,他们本已放弃求生,从未想过真会有官府的人不顾性命深入虎穴来救他们。他们无足轻重,只是普通人,有几个甚至举目无亲,就算死在这儿,恐怕都不会有人知道。
李镇安不耐道:“还不快走,杵这儿当累赘,等上面的人追下来吗!”
几人踉跄扶持着离开。
“你也走。”李镇安视线不敢离开这些蛇,连眨眼都不敢,他从阿利亚手中夺过另一把刀,手指蹭到刀柄下滚烫的掌心,对方明显一颤。
“阿利亚,你……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