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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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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拦我?滚!”莫萨语气阴沉,半点面子都不给,说罢伸手就要去推人,却被卢祺一手打开。
卢祺冷道:“宵禁后严禁分坛弟子……”
他话音未落,猝不及防下被莫萨扯住前襟往厅里拖,他厉声道:“阿利亚呢?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在哪儿?!说!”
另外三人也匆忙跟进来,两个年轻一些的上去就要拉开莫萨,一位年纪略长的络腮胡不满道:“莫萨,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何方易淡淡重复了一遍。
下面几人下意识停了动作,扭头看过来。
何方易从上首走下来,手中握着那支名为“噬魔”的长箫,他目光落在两名年轻掌旗使身上,那两人仿佛被寒冰刺到脊椎一样,僵了一瞬,不自觉放下拦在莫萨身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何方易看向年长的掌旗使,说:“你要跟我谈身份,那从现在起,掌旗使的身份确实要换一换了。”他不等几人反应,陡然沉下声道:“狼子野心,勾结异族,戕害同门!这样的人也配做我明教掌旗使吗?”
议事前厅里静了一瞬,唯有烛火落下的光明纹丝不动。
年长的掌旗使打破沉默道:“副使这是何意?”
何方易没答,也没看他,转而看向卢祺。
他的脸色就算在被激怒之下也透着病态的苍白,何方易注意到他特地戴上了手套,全身上下在初夏这种天气里裹得连脖子都不露一丝。
卢祺被莫萨猛然推开,脚步虚浮,后退几步才撑了下椅背站稳。
何方易沉默片刻,冷冷道:“不人不鬼,值得吗?”
卢祺讥笑了一声,说:“我不懂副使在说什么。”
椅子后面的墙壁上燃着灯火,卢祺此刻就站在火光最明亮的地方,他眼中血丝更加明显,像蛛网密布,脸颊凹陷,随着他说话,青色经脉若隐若现。
那三个掌旗使想到什么似的,面面相觑,眼中的惊惶渐渐溢了出来,还有站在不远处的那名高阶弟子,也像白日见鬼般后退一步,混身发抖。
莫萨看得一清二楚,心脏重重一沉。
何方易侧首对莫萨道:“把人带过来,否则不见棺材不落泪,你问不出来。”
莫萨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点点头,去上首座椅的屏风后面,把依然五花大绑的一刀流武士拖了出来。
武士已经清醒,目光如毒蛇般在几名掌旗使间蠕动,最终落在卢祺脸上,和他四目相对。
武士露出一个阴狠得意的笑。
卢祺却如遭雷击,脚下不稳似的,身形猛然一晃。他脸色更差了,经脉如干涸的河床,已经被抽干血气,只能一条条挂在他脸颊和额头上,似裂纹。
蠢货……十天而已,他早已警告过前田,竟然还能落入何方易手中!卢祺暗骂一声,死死盯着他,勉强想让自己冷静。
莫萨一脚蹬在武士的膝弯,让他被迫重重跪了下去,地面发出“咚”一声闷响。
三个掌旗使也白着脸,年长那位回过神,问道:“这是何人?”
何方易道:“七日前何某立誓要在诸位面前处置杀害陆辛炎的凶手,此人乃东瀛一刀流,贪图明教武学,威逼陆辛炎不成便杀人灭口。”
“副使有证据吗?”
何方易一哂,说:“证据?那便得问问卢祺了。”
厅中几人都看向他。
“问我?”卢祺移开落在前田次郎身上的视线,漠然道:“你抓的人,跟我要证据?”
何方易长箫出手,倏然抵住了武士的喉咙,说:“既如此,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心怀鬼胎的东瀛人,非我族类,杀便杀了。不仅要杀,还要砍下他的头,悬于城门,昭告所有人,明教也算为民除害功德一桩。”
内力随着他落下的话音从长箫尾孔涌出,武士脸色剧变,嘶声惨叫,他喉咙外裸露的皮肤像被烈火燎过,顷刻间皮肉翻卷,却又没伤及血脉。
卢祺看见前田在剧痛中向他投来的目光,满是怨毒和威胁,他在这样的目光下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栗,只能用手指紧紧扣住自己的肩,痉挛下似要把皮肉都扯裂。
前田次郎可以死,但不能让尾上和他身边那个女人知道他死在明教!
他的命捏在一刀流手中,前田死在这里,他就算混身是嘴也说不清。陆危楼的走狗是死是活他不在意,但他在意自己这条金贵的命!那个女人说的一点都不错,真到性命攸关之时,他只会选择自己。
没有天赋,学不了内门心法,所以陆危楼不看重他,这么多年经营下来依然屈居人下。他明白自己只有靠手段爬上去,教中野心教主之位的自然要数四位法王中实力最强的血眼龙王,只要他能替龙王铲除蜀中陆危楼的心腹势力,日后,他就是龙王入主中原武林的功臣。
而蜀中分坛只要除掉陆辛炎和莫萨,其余不足为惧。
为此他不惜与虎谋皮,一刀流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借了一刀流的手,东瀛女人在他身上下的毒他暂时解不了,但并非无法可解,可若是他们知道前田死在明教,而他还活着,他如何还能等到解毒的那天!
他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却被何方易扼住了咽喉。
他熬了这么久,付出所有,他还什么都没得到!
怎么能甘心!
“你杀了他,阿利亚便永远回不来。”卢祺撑着椅背站直,轻声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我那愚蠢的弟弟,永远,回不来,他会死得比我凄惨,是啊,他什么都比我强,就连死,也要跟我争一争。”
莫萨气得手都在抖,双目通红,要不是被何方易牢牢拽住胳膊,恐怕就要冲上去杀人了。
“他是你亲弟弟……”莫萨咬牙道,他简直难以相信,怎会有人扭曲冷血到这个地步,他就是地狱爬上来恶鬼。
“他是天才,不是我弟弟,我这辈子最期待的就是看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无能为力。其实要杀我很简单,你们只需……”卢祺说着忽然抬手,眼看就要一掌击向自己心脉死穴!
何方易反应极快,情急之下长箫掷出,“啪”一下打在卢祺手臂上。
长箫“锵啷”撞上墙壁,如一道漆黑的流星,又反震回何方易手中。
这一下让厅中几人都吓白了脸。
卢祺捂着差点被打断骨头的胳膊,阴狠道:“可你们敢吗?刚才说到哪了?对,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到头来不得不被我踩在脚下!”
“你们知道他在城北码头又如何?”卢祺已经越发疯癫,他凄声笑道:“没有我,等你们掘地三尺,他连骨头都成灰了,哈哈哈哈!挫骨扬灰!”
“他就是个疯子!别拦我!我杀了他!”莫萨红着眼破口大骂,半个身子却被何方易紧紧箍住,只能伸着长腿乱蹬。
见莫萨越崩溃,卢祺似是越兴奋,尖锐的笑声彻底撕裂他平日的面目,“你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会告诉你他死在哪儿,哈哈哈哈哈!”
何方易都要按不住莫萨,怕他继续被刺激,只能冲后面呆愣的三人厉声道:“愣什么!把人押下去!”
络腮胡如梦初醒,连忙赶上来,反剪住卢祺的手,把人绑住。
“你下去,”何方易冲那名高阶弟子点点头,又对掌旗使道:“你们留……”
话音未落,耳边就传来莫萨愤怒嘶哑的吼声,“去找人!他不会死,你让我出去……”他尾音在发颤,即便竭力压抑,还是哽咽出来:“别拦我……我求你!”
“嘶……”何方易来不及回答,就被莫萨一胳膊肘没轻没重捅在胃上,疼得腰都弯了,手被迫一松。
莫萨趁机挣开,何方易来不及抓住他,失声呵道:“我想办法,你给我冷静点!”
“对不起。”莫萨哑声喃喃,他喘息急促,深深看了眼何方易,血色褪尽的唇微微翕动,他忽然笑了笑,吐出三个字:“我爱他。”
说罢扭头就大步离去。
“他……他说什么?”三个掌旗使颇受震撼。
“……”何方易也在原地懵了片刻,等他回过神,莫萨早已没了影。
何方易倒吸了口气,头疼似的死死捏住眉心,心跳七上八下,总觉得会出事。
莫萨一个人他放心不下,可分坛中如今无人可信,况且除了他之外没人能跟得上莫萨的轻功,出去人多太容易暴露,他是副使,还得对分坛上下数十人的性命负责。
面前忽然“扑通”几声,何方易低头,只见三个掌旗使齐刷刷跪在了他面前。
何方易皱眉道:“起来,还没到问罪的时候。”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两个年轻的把视线都聚在了络腮胡身上,络腮胡无奈,吞咽了一下,鼓起勇气般道:“副使,我等之前错信小人,多有得罪……”
“废话就免了,”何方易直截了当道:“多少人中毒?”
三人看着何方易的眼神亮了亮,络腮胡答道:“除我们之外,还有十六名高阶弟子,至于卢祺自己的人,我们不清楚。卢祺当时要挟我们,是以龙王萧沙的旗号,逼迫我们背叛教主,助他掌管分坛,我等……实在不知他与虎谋皮勾结外族!他说过,若是龙王成了教主,圣火令的内门武功,焚影圣诀的心法,我们这些资质普通的弟子也能修习,也只有阴阳相合的特殊内力,才能压制毒性。”
“压制……”何方易皱眉道:“如何彻底解毒?毒发会怎样?”
三人均摇了摇头,他们其实没有尝过毒发的滋味,但看到卢祺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也知道不会好受,络腮胡苦笑一声道:“之前是用药,我等资质不佳,修习不了上乘心法,卢祺每三天会给我们送一次药,而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
若只是单纯明教内斗,卢祺也并未不择手段到为撇清自己,借一刀流的手来铲除陆辛炎,那他对掌旗使所言或许为真。可现在何方易知晓一刀流的目的,他们三人和十六位高阶弟子身上的东西就不会是用阴阳相合,极寒极热的内力压制这么简单。
何方易沉吟片刻,没告诉三人他的想法,现在这个情形下说出来,除了让人心不稳之外百无一利,何况,他还有更为迫切的顾虑。
何方易看了三人一眼,边思考边说:“卢祺今日的举动我总觉得不太对,他不仅主动跳出来,甚至东窗事发也并未以阿利亚的下落来交换自由,可见他笃定了能活着出去,他凭什么如此笃定?他明知阿利亚若是真的出事,他绝无可能苟活,那他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蜀中分坛是陆危楼的势力,从成都北上即能通往长安,也能向西翻越昆仑山,绕过玉门关的守卫直入西域,若是长安和中原腹地的分坛出事,昆仑虽险峻,但作为退路来说是最为隐蔽和安全的。
等等,长安……
陆危楼同谢云流比试之后,便先于自己离开去往长安,教主要让明教撤离中原韬光养晦,等于让这位血眼龙王的野心付诸东流。
萧沙是极力主张留在中原的,何方易不了解此人,但也听闻他野心极大,冷血残暴,断不会听从陆危楼,更不会同陆危楼一样考虑众人安危留下后路,他要满足的只是自己。
所以……卢祺要的不是爬上分坛坛主之位,萧沙不需要这条后路,他要斩草除根,他要分坛毁于一旦!
何方易心电转念,他想清楚这一点,神色愈发凝重,握着长箫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手心满是冷汗。
这几日天策动向频繁,卢祺定然知道原因来自长安,他只需把分坛所在适时透露出去……
心里被不安急速涨满,这个念头如一根呼啸刺来的钢针,狠狠扎下。
嘀嗒……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更漏落下今日的最后一滴,子时了。
何方易呼吸急促,脸色发白,他正要吩咐三人立刻带所有人撤走,就见他们身形一晃,忽然萎顿倒下!
何方易甚至来不及反应。
毒发极为猛烈,不过一瞬,三人已经十分痛苦,抑制不住辗转呻吟,冷汗霎时让他们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年轻的掌旗使双目圆瞪,忽然一只手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脸色涨得青紫,一手像抓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何方易的小腿,何方易连忙蹲下,用力掰开他喉咙上的手,只见脖子处形容可怖,似有活物在皮肤下涌动,青紫的血脉都快被撑破一般,让他已经无法呼吸。
另外两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揪住胸口似要把手指都插进肋中,一个已经侧头呕了大块深黑粘稠的血。
何方易虽心有准备,但这般突如其来的惨状还是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尝试替他们压制。
“先救……救他们……别管……管我……”络腮胡嘶哑开口,他吐完血,艰难撑着盘坐起来,闭目试图运功,他毕竟年长些,内力更为深厚。
两个年轻人快要撑不下去了,何方易顾不得许多,一手撑一个扶起,精纯内力浩瀚如海,涌向二人周身大穴。
厅外忽然响起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几名弟子跌跌撞撞闯进来,却在看见厅内情形后霎时愣住。
何方易睁眼看过去,快速而冷静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们情况如何?”
为首的女弟子还在急促喘息,脸上惊慌之色未褪,直到感受到何方易镇定的目光,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颤声道,“禀副使,几位师兄师姐像是中了剧毒,已经……已经死了两人。”
络腮胡神智还清醒,乍闻消息又抑制不住侧头吐了口血。
“凝神!”何方易低斥,转头对吓呆的女弟子道:“去把还活着的送过来,另外,分坛上下普通弟子一百二十人,外门杂役弟子六十人,你,”他沉下声,命令道:“点清人数,带他们立刻撤走,取水处的泉眼是活水,我探过,可以离开。出去后愿意留在明教的想办法马上出城,往西北昆仑方向走,回总坛。不愿的,告诉所有人不许为难,让他们走,案上就是副使令,你拿去。”
“我……我吗?”女弟子不可置信,听到这一连串吩咐都吓懵了,她是来禀告几位师兄忽然危在旦夕的,不知怎么就演变成要彻底放弃分坛。
她在这里生活许久,早已当成了家,外面形势紧绷,虽然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回圣墓山,可从没想过这一天会如此猝不及防,甚至以如此荒谬的方式将责任压在了她一个普通弟子的肩上。
何方易看得出女弟子眼中的惊慌和恐惧,但他别无选择。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易语气忽然缓和下来。
姑娘愣了一会儿,直到后面的同伴推了推她的肩,她才恍惚道:“烈火旗,哈丝娜。”
何方易点点头,一字一句道:“哈丝娜,这不是在把责任推给你,你记住,从现在起,分坛上下所有人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
哈丝娜听见这三个字,眼睛里立刻浮起一层水雾,唇色被她咬得苍白,她不再犹豫,坚定应了声“是”,奔到案桌边拿起了副使令。
金属令牌沉甸甸的,入手冰冷,然而不到片刻便被手心捂热,上面的圣火纹像要燃烧起一般,仿佛在告诉她,这捧火不会灭。
轰隆——
山石崩裂般的巨响猛然炸响,据点腹地一阵地动山摇,烛火光影乱晃,头顶山壁的碎石落雨般簌簌滚下。
哈丝娜被晃得眩晕,撑了下桌角才站稳,她还在发懵,耳边被震得嗡鸣不断。
第二声巨响紧随而至!
“不……不好!”又有弟子惊慌失措闯进来,他什么也顾不上,嘶声就吼:“副使!是军队……是天策府的军队!他们在强攻!”
何方易呼吸急促,神色冷峻至极,众人看不到他额角的冷汗已经打湿鬓发,他厉声对吓呆的哈丝娜道:“还不快去!半个时辰,把毒发的弟子送到泉眼留下,剩下交给我,你们立刻走,别回头!”
哈丝娜混身一震,抬脚却踩在滚落的碎石上,踉跄一步差点从台阶上跌下来,她的手掌撑到尖锐碎石,掌心霎时殷红。
刺痛让她彻底清醒,她强忍眼泪,紧紧握着令牌,对何方易道:“副使放心!”随即她转向围到门外的弟子,抬手命道:“你们,跟我来!”
内力压制有些作用,络腮胡也想清了前因后果,勉强道:“副使……别管我们了,快,快走,卢祺既然背叛,分坛守卫布置的机关他定然也已经透露……他们马上就会……”
“你以为我是在管你们吗?”何方易厉声打断,他看到失去意识的两个掌旗使清醒过来,已经能自行运功,便立刻撤手,对三人道:“留你们一命,是要让你们死得其所。”
何方易转身取过架子上的双刀,和他在擂台上用的差不多,并不是西域惯用的弯刀。他背对着三人,目光沉沉落在天策即将杀进来的方向,坚定道:“要杀我分坛弟子,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