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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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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为时身中数刀,失血过多伤及心肺,险些救不回来,所以一躺就是一个多月,从夏至到立秋。
久躺久坐容易肌肉萎靡,何况他还插了这么久胃管,肠胃和吞咽功能都有一定程度的退化……从进食到行走,一切都需要重新复健。
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是他的手。治疗周期还没结束,结果尚未可知,并且医院里邓文所在的医生团队正着手有关神经修复的研究。
也就是说,他的手还有治愈的希望。即使无法修复到能够握手术刀的程度,至少不会连屈伸提物,正常活动都困难。
回家路上江晚将车速放得很慢,既怕颠簸晃得他伤口疼,又担心未来他的康复过程恐怕会走得异常艰难。
“……喂喂,司机你有在听吗?小江总?阿晚?……江晚!”
江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吓一跳,回神将车停下来,偏过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心里不舒服,”陆为时左手捂在胸前,西子捧心,幽幽怨怨,“隔壁蹬破自行车的老头儿都超过咱们了。就他载的那两只鸡,刚才还冲我一顿耀武扬威呢,你这车速很是不对劲啊。”
江晚沉默半晌,疑惑:“……鸡怎么向你耀武扬威?”
“就这样啊,”陆为时抬起左手上下扑腾,表情得意到位,“咯咯!咯咯咯!”
很幼稚。
偏偏陆为时就是孩子气的人,做这些非但不违和,还会让人觉得贼有意思。
江晚刚想笑,目光触及他左手背一片触目惊心,发黑的淤青,下意识又顺着望到他僵直不动的右手。
陆为时好不容易将他家小江总哄高兴,却又眼睁睁看着江晚翘起的嘴角迅速淡下去。
“不行!”陆为时猛地坐直身体。
江晚被这一惊一乍的玩意儿吓一跳:“?”
“开车,加速!”陆为时骂骂咧咧,“那只该死的鸡居然欺负残疾人,我得报复回去。”
“怎么报复?”江晚小心翼翼,“……跟大爷擦肩而过的同时,你朝鸡打个鸣咯回去?”
陆为时跟着设想了一下,兴致勃勃:“……也不是不行?”
“我觉得不太行。”江晚说。
“为什么?”
“丢脸,”江晚语气淡淡,冷静地将油门踩到底,“文明社会,我们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车就这样在警报中飙到大爷身边。
江晚降下车窗:“大爷,这鸡不错,卖吗?”
“这是自家养的宠物,”大爷摆摆手,“不卖人。”
“五百一只,卖不卖?”
“年轻人。大爷都这岁数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大爷笑起来,“这鸡养这么多年,有感情喽,多少钱都不卖。”
“一千。”
“……这,”大爷迟疑,“年轻人,你下这血本买鸡,是为嘛呀?急着下斗哇?”
“一千五。”
“成交!”
陆为时目瞪口呆。
江晚提着两只被五花大绑的鸡扔进后备箱,然后回到驾驶座征询意见:“晚上让阿姨煮鸡粥?”
“……行啊,”陆为时乐得合不拢嘴,手直拍腿,“阿晚,你越来越有总裁的范儿了。”
这称呼太亲密,陆为时叫得很少,主要在此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也没到要叫小名的程度。表面是夫妻,私下可能连好友都不如。
江晚一愣,不明所以:“什么?”
“没什么,”陆为时想了想,“只是突然发现我对你的了解,好像还停留在那个全校有名的‘经济学院之光’上面。后来的你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变化,都很模糊。”
车窗开着,暮色柔和的橙光洒进来,清冷寒凉的秋风吹进来,给陆为时脸部轮廓镀了层温暖的橙金,拂起他头顶两撮呆毛,涂抹得他五官特好看,侧脸还有一个很浅的酒窝。
如果单论长相,他绝对不符合人们传统认知里,对医生的印象。
——陆为时眉眼太隽朗,又有明净的稚嫩,含笑时眼波就像江南的水,山明逸秀如丹青水墨。
可他最好看的地方,却又不是那双暖融融,亮晶晶的眼睛,而是嘴,弧度舒展流畅,不笑时嘴角也是翘的,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像一只花瓣唇的狐狸。
是带点天真,不自知的魅惑,让人看了既想将他揉碎了欺负一番,又想将他护在怀里,狠狠亲一口。
“模糊也正常,”江晚移开视线,油门一踩继续开车,“就是以前,你除了那个‘经济学院之光’,对我的了解也深不到哪里去。”
否则就不会不知道,江晚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中二至极的称号,因此到现在还被老同学调侃。
陆为时认真想了想,觉得说的还挺中肯,于是真心实意发出询问:“……所以我以前到底在干嘛?”
“学习,手术基本操作锻炼,在手术模拟室里练习做手术,在实验室里研究新手术,在医院里给病人做手术。”江晚说。
虽然表述得很不专业,但……不得不说,将陆为时前十年简洁又繁忙的人生概括得十分准确。
陆为时就是为手术台而生的人。
他的手是一份上帝馈赠人间,救助世人脱离病痛疾苦的礼物。
而他本人也没有辜负这份天赋,愿意比旁人多付诸千百倍的努力与心血,前半生都在刻苦的学习与实践中度过。
“我去,手术狂人,”陆为时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幸亏出了意外,否则再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要变成一个手术刀精?”
江晚车技很好,轻松将车稳稳停好,然后扯开安全带:“陆为时。”
说话时江晚身体不自觉凑近了,没了安全带的限制,他手肘随意撑在摆台上,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或许是常年开会,当惯了领导的缘故,略有些威逼感。
“嗯?”陆为时不明所以。
“不要说这样的话,”江晚思索着,“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又骄傲自负,又喜欢逞强。即便崩溃也不是在表面,总下意识报喜报不忧,对一切笑脸相迎。”
他的语速很慢,可能连开会都没有像这样斟酌过字句:“可至少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
“不用勉强自己笑,不用费心思逗我笑。”
“陆为时,你没必要搞得像将自己完全摘出去了似的……该难过的时候,还是要难过。”
这番话陆为时消化了很久。
他怔了很久,然后很开心,真诚纯粹地笑起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阿晚,你好像比我了解你要了解我。”
“……可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你一定也经历过类似的过程,是吗?”陆为时问。
没等江晚作答,陆为时就已经率自张开双臂,抱了抱他,认认真真道歉:“不好意思啊……明明离你这么近,却没能陪在你身边。”
这一个拥抱,就如同春风化雨,将江晚身上那些担忧所致,不近人情的锐利,悉数弱化成深沉的柔软。
“以后不会了。”陆为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