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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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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陆为时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像是全然接受了右手伤残的事实。
起初来探病的人为了照顾他情绪,说话还很谨慎。
结果发现陆为时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的情况下,就已经能做到虚弱地嫌弃:“以后别带水果,我又吃不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应该带点成年人该带的东西。”
次日有人带来了投影仪,陆为时的病床被调起,下班的医生们白大褂都来不及脱,围着看投到墙面的《迪迦奥特曼》。
江晚:“……你们成年人真有意思。”
这人本就处于身在病床躺,嘴在跑火车的状态,摘掉氧气罩以后,简直像是解开了某种封印,能把自己从满状态模式唠到体力不支,直接睡着。
倒像是比从前更活跃些。
加上他狐朋狗友多,跟同事关系又好,下班后大家都乐意来这坐坐。
坐诊时正经严肃,专业细致的医生们白大褂一脱,愣将陆为时的单人病房闹成了轰趴的样子。
身为家属,江晚隔天就会抽空过来看看。
有首歌叫《每天回家都会看见我老婆在装死》。江晚的日子是“每次回家都能看见我老公在发癫”。
拆除胃管当天,江晚提前安排好工作事宜,特地空出时间赶来。
陆为时的病房门大开着,外头围了不少人,颇为热闹。
江晚不明所以,人堆里杨老熟稔地招呼他:“小江,你来这看。”
病房里更是热闹非凡。
最外面的邓文一只腿劈开半蹲在地上,十指缠着洁白的棉线;拿盾牌和拿铁锤的两位医生并肩而立,疯狂舞动;张医生的胸口用透明胶贴一部开着屏幕的手机;李医生长发散乱,戴着大红色手套的双手不停律动,恍若抽筋。
简直是全员都非常有戏。
当然,病床上的陆为时也不遑多让,一直在打响指,嘴里还振振有词:“我是天命!我是天命!”
江晚大为震惊:“这是在干什么,压抑这么久终于疯了么。”
“排练呢,话剧,《复联三》,”杨老乐呵呵地解释,“医院七十年年庆的表演节目。”
你们管这叫话剧?
江晚斟酌其词:“……我一直以为李医生挺严肃的。”
明明是长相娇小的女士,接诊时却认真果断雷厉风行,连陆为时这么能闹的性子都得畏她三分。
“工作的时候么,私下就不一样了嘛,”杨老笑眯眯地看着,“医生也是人,也会喜欢看《蜡笔小新》啊。”
很多人称医生为白衣天使。
可天使无所不能,人却总有力不能及之处。
……
陆为时在好友同僚的陪伴下拆了胃管。
医生们手头工作繁重,几乎要像海绵挤水般挤时间生活,偏偏柴米油盐布帛菽粟,无一不是琐事良多。
大家都很忙,故此欢声笑语散得很快,眨眼就成了一声声道别。
热闹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尽,只剩下一个站在病床旁的江晚。
陆为时嘴角仍下意识翘着,目光却有些涣散,想来是大病未愈导致的精力不济,显得很呆。
江晚仔细盯了他一会儿,微叹着伸手,食指摁在他嘴角上:“陆为时。”
“啊?”
“人走完了,”江晚指节稍稍用力,轻轻将陆为时上扬的嘴角扯下来,“不用笑了。”
仿佛有一道电流从江晚指尖进入大脑,然后砰的一声——炸了。
他整个人都是怔愣的,耳边除了江晚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眼里除了江晚的脸什么也看不见……半晌才抽回神:“哦。”
江晚困惑皱眉:“你是不是不舒服,累了?还是哪里疼,手?小腹?还是左胸?”
“对,特别疼,”陆为时撇嘴,开始嘟囔,“尤其小腹,哎哟,可太疼了,还痒,你帮我看看。”
江晚见他五官皱成一团,疼得龇牙咧嘴,就解开纽扣,小心翼翼将病号服掀开,想看看他有没有崩裂伤口。
结果缠在他腰腹,无比厚重夯实的绷带上,赫然用黑色彩笔画了栩栩如生的八块腹肌!
再往上,甚至还有胸肌。
江晚:“?”
“怎么样,腹肌灭霸,”陆为时沾沾自喜,打了个响指,“帅不帅,想摸吗?”
江晚呆滞张了张嘴唇。
“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快来摸摸我的腹肌。”陆为时左手拽他手腕,强行把江晚的手放到腹前。
能感受到绷带缠得很厚,以至于完全没有温度,还有些凹凸不平。
又硬又冷,其实是有些扎手的。
陆为时毫无自知之明,还搁那硬憋气泡音,跟拉不出屎似的:“怎么样~哥的腹肌~好摸吗~”
江晚欲言又止,最终妥协在他那双清透明朗,兴致勃勃的眼睛里:“……好。”
门开着。
推铁车进来的护士一字不落听完全程,走到病床隔壁,也很专业,面带微笑:“两位先将摸腹肌的事情放一放,我来核对患者信息,准备换药。”
江晚直接尬到□□挂机。
陆为时则扭头,不满地嚷嚷:“进来不知道敲门吗!你这人有没有职业素质!”
“我敲了啊,”护士理直气壮,“是你们摸腹肌摸得太专注,完全没听见,怪我?”
“没听见你不会敲多几遍吗?”陆为时像是灵光一闪似的,突然邪魅一笑,“我知道了,你就是觊觎哥的腹肌,想看。呵,肤浅的女人。”
护士:“……”
江晚清清楚楚看见她握药瓶的手背上,有青筋骤然凸起。
“太受人喜欢真让人困扰啊~可惜了,哥有老婆,别太爱我,”陆为时唉声叹气,火上浇油,“但江总是个大度的人,你征询一下他的意见吧。要是他同意,哥允许你摸一下哥的腹肌。”
江晚尬得想死,只觉得崩断了脑内某根神经:“陆为时!”
“诶?”
“你能不能别闹了,”江晚有些不悦,“换药呢,严肃点。”
“诶!”陆为时拍拍胸口,一脸陶醉享受,“对了,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江晚……这段日子你跟被夺舍了似的,温柔得我都不适应,舒服,真是太舒服了。”
江晚:“……”
护士:“……”
诡计多端的抖m。
……
换的是手上的药。
他手伤得重,一刀直接从手掌的皮肤砍到骨头,手背也被划了两道很深的豁口,神经残端受到炎因子刺激,右手肿胀得有左手的两倍大,别说上药,就连将缠在上面的绷带拆开,都是很疼的事。
并且那一刀让陆为时产生了严重的PTSD,只要有东西靠近他的右手,右手被砍中的那一段记忆就会在他脑海一遍遍播放,导致惊恐障碍发生。
陆为时下意识蜷缩着往一旁躲,浑身发着抖,呼吸粗重,皱眉眯眼的样子俨然隐忍着强烈的不适。
可同为医疗工作者,陆为时能够理解护士的不易,所以即便处在这种状况,他的右手也还是平平稳稳地放着,全身僵硬,却没有一点挣扎。
那只曾经骨肉均匀的手肿得不成样子,伤口缝了密密麻麻的线,有的地方隐约还在渗血,药水的黄与皮肉的红,肿胀的青紫交织,就像数条蜈蚣盘桓其上,伤痕累累,惊心动魄。
护士以前受过他不少照顾,神情专注,手上动作轻柔,迅速又小心翼翼。
但陆为时还是疼出来满额大汗,缩到病床最边缘。
他本就是瘦削的人,生死线上徘徊一遭过后更加孱弱单薄,脸庞血色全无,不由自主缩在角落里,轻微地发着抖,显得有些无助。
这一点江晚无法替他分忧,只好握住他还算完好的左手,分散他的注意力:“别看,马上就好了,拔了胃管,换完这次药就能回家。”
“江晚,”陆为时恐惧到失焦涣散的眸光凝聚一些,明澈透净的眼睛里映着江晚的脸,“……你爱我吗?”
爱?
他们两个本质上都是理性到极致,利益为上的人。
一段由利益促成的婚姻,因他遭逢意外才开始加深的相处,这样的关系,何以谈“爱”?
江晚安抚地摸摸他的手背:“这里谁不爱你?”
他性格这么好,又有副难得的好心肠,但凡与他相处过,就没有不喜欢他,不想跟他当朋友的。
谁能不爱他?
“那你呢?”陆为时不依不饶。
江晚不知他的用意,只是按照他平时的作风推测,他应该是在开玩笑,就顺着哄他:“爱你,爱你。”
颈部熟悉的刺痛传来,是被蝎子蛰掉一块肉的巨疼,在皮肤处一寸寸蔓延扩散,还带着一点生长痛的痒。
不用看都知道,他遮掩在纱布底下,颈脖动脉处的皮肤里,又开了一朵花。
陆为时咬牙强忍了会儿疼,咽下心脏被戳了个小洞般,涌动出来的酸涩难言,朝江晚咧开嘴角:“爱就对了。”
他左手撩开小腹的病号服,黑笔白纱,栩栩如生的腹肌再次露出来:“宇宙至尊胸肌灭霸,你,值得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