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誓》Neve

33、第 33 章

　　就在薇尔陷入一种令人焦灼的平静，情绪即将达到顶点时，一个极其隐晦的信号出现在她面前。
　　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薇尔正在温室里照料几株新培育的、对魔力波动异常敏感的月光草。伊芙琳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被雨水微微打湿的报纸——这是薇尔最近养成的习惯，官方报社总比传闻更及时，她说不定能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半点的信息。
　　“谢谢，伊芙琳。”薇尔接过报纸，目光快速扫过一条条新闻。
　　——《王都花卉价格调整》、《阅兵仪式》、《下月将举办丰收节庆典》……一如往常，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薇尔从这些消息中拼凑出些许格温德琳的近况：她出席了阅兵式，神情据描述是“威仪与庄重”；她批准了庆典的预算，一切按部就班。没有特别的嘉奖，也没有任何失误的指责，就像一台精密仪器在平稳运行。
　　薇尔叹了口气，正准备将报纸放到一旁时，余光瞥到了第三版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一则关于十席议会近期议程的简短预告，用词官方而枯燥。但在列举的诸多常规议题中，夹着一行看似例行公事的文字：
　　「……并将就‘特定战略资源开采与地方生态平衡之协调’听取相关报告……」
　　薇尔收回伸出了一半的手，仔细阅览着这则新闻，这行文字与她提到的问题相似度过高，在此刻，比起这仅仅只是个巧合的说法，薇尔更愿相信这是王都那二位在暗中操作，为他们的质询做铺垫。
　　然而她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报纸上的日期表明开展此议题的日期就是今日。不知明天的报纸上会不会写明结果。薇尔暗自想着。
　　矿场近日似乎为避锋芒已然停工，但负责人等还未离开，恐怕原本打算等风波过去再继续实施计划。

　　消息没有迅速公开，而是过了几天后，才出现在报纸头条，薇尔猜测这也是默莱尔侯爵的手笔：
　　「……卡萨洛克公爵提出，出于对军团利益和边境稳定的考虑，兰贝茨家开采行为的合法性应当得到验证……」
　　「……默莱尔侯爵提供的证据表明，兰贝茨家族利用深蓝共鸣石抽取地脉能量，是为了进行 ‘卡提亚灵魂剥离实验’，此乃数千年前便被视为禁术的实验……」
　　「……兰贝茨侯爵痛心疾首，声称对黑石山矿场的具体操作‘毫不知情’，一切皆为其远亲吉里·兰伯特‘为满足个人野心而擅自行动、欺上瞒下’。侯爵本人声称其一直‘醉心于古代治愈魔法的纯粹理论研究’，并对兰伯特滥用其名号、行此等损害王国根基之事表示‘极度震惊与愤慨’……」
　　薇尔几乎能透过报纸，看到兰贝茨侯爵在议会上那副捶胸顿足、将自己塑造成被下属蒙蔽的受害者的精湛表演。她对于自己这二位——称之为“盟友”略有些夸张——交易对象的行动很是满意。
　　报道的后续写道，魔王谢尔德陛下已做出“公正裁决”：吉里·兰伯特作为直接责任人，被剥夺一切职务，投入监狱等候严惩。兰贝茨家族因其“监管不力”，被罚没黑石山矿场及周边相关资产，其在魔法材料供应领域的多项专营权被收回，重新分配，考虑到卡萨洛克公爵与默莱尔伯爵“心系王国”，这些资产大部分被赠予这两个家族。同时，陛下“念及兰贝茨家族过往贡献及其家主确系被蒙蔽”，保留了其十席席位，其核心的魔法理论研究机构得以维持。
　　薇尔放下报纸，心中了然。这与其说是谢尔德的“公正”，不如说是一次精准的政治平衡。兰贝茨家被狠狠割下一块肉，喂饱了发难的卡萨洛克家，安抚了推波助澜的默莱尔家，也给了其他观望者一个交代。而保留其席位，既是避免十席格局剧烈动荡，也是谢尔德不愿看到一个家族彻底垮台而被其他家族吞并，从而打破他精心维持的权力均势——毕竟就连埃尔温家的席位都并未被剥夺。

　　王都的裁决像一阵风，迅速吹遍了绿荫镇。矿场被王国官方正式贴上封条，留守的负责人和护卫们在几天内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笼罩在镇子上空数月之久的无形压力，骤然消散。
　　莱斯特是在一个清晨悄然离开的。奥瑞拉从市集回来，带来这个消息时，语气平静无波：“他家的宅子一夜之间就空了。” 她顿了顿，看向薇尔，橙黄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伊芙琳身上。她眉宇间长久凝聚的忧虑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笑容变得真切而轻松。她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和奥瑞拉讨论，要在明年春天将花园东侧的空地开垦出来，种上她最喜欢的、来自故乡的一种白色小花。

　　薇尔本以为事情到此便彻底结束，但此次事件为她结下的那些联系却并未完全消失。
　　几周后的一个傍晚，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在法米利家栅栏外勒住马，递进来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厚实信封，只说了一句“给薇尔小姐的”，便匆匆离去。薇尔心中微动，回到房间拆开，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一叠崭新的王国通用纸币，数额远超她售卖驱虫水数月所得。纸币中夹着一张薄纸，依旧是默莱尔伯爵的笔迹，措辞极其简洁：「信息酬劳。」
　　另外信封中还夹着熟悉的、标着银色眼睛的卡片：「不收你手续费了，精灵小姐~有缘再会。」
　　薇尔失笑，明明是她利用了这群人，结果反倒是她得到了报酬，她将这笔钱收好，决定给家里添置些东西。
　　几乎在同一时间，查克也以她自己的方式出现了。在一个寻常的市集日，这位恶魔女商人像是偶然路过法米利的摊位，随手拿起一瓶驱虫水把玩。
　　“效果不错，”查克紫色的眼眸带着惯有的狡黠笑意，意有所指地调笑道，“没想到我们镇子里还有这么一位有本事的大人物。”
　　没等薇尔回复，她就放下几枚铜币，“保持联系，漂亮的精灵小姐。说不定哪天，又有‘有趣’的差事找你。”
　　薇尔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将铜币收起，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甩不掉这个神秘的信息网络了。

　　日子仿佛重新回到了正轨，但又与从前截然不同。薇尔依旧照料着她的花草，但是虫灾已过，驱虫水的需求再没那么大，于是她开始将自己曾经从贵族教育中学到的知识，与在这里学到的技能结合起来，尝试用当地的草药，结合微弱的魔力引导，配制一些效果更佳、用途更广的药剂——提神、安眠、治疗轻微的外伤。这些新产品很快受到了镇民和过往商旅的欢迎，她的药剂渐渐有了小小的名气。
　　奥瑞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天晚上，当薇尔在灯下仔细记录着新药剂的配方时，奥瑞拉坐到她身边，轻声说：“你做得很好，薇尔。比你父亲当年……更懂得如何在这里生活。”她的语气里带着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薇尔明白，奥瑞拉指的是她能够放下身段，真正融入这里，而非像泰德那样，终究仍是这个小镇的陌路人。
　　伊芙琳的身体状况虽因年岁增长而不可避免地下滑，不再能承担重活，但精神却比以前好了许多。她常常坐在薇尔的工作间里，帮她整理药材，分类装瓶，脸上带着满足而平和的笑容。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涌动。通过查克，偶尔还是会有些小任务找上门。有时是鉴定某块不知名的矿物，有时是解读一段残缺的古代精灵语铭文，有时甚至只是询问某个地区近期的天气或作物长势。这些任务看似零散琐碎，报酬也高低不一，但薇尔谨慎地处理着每一个委托，既不深入探究，也确保完成得足够专业。
　　薇尔很清楚，自己是在与虎谋皮，但她也逐渐学会了如何在这危险的边缘行走——保持价值，保持距离，保持警惕。泰德的教育在此刻真正派上了作用。
　　这份认知，并未让她变得冷酷，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和坚韧。她依然渴望法米利家壁炉旁的安宁，但她不再认为这份安宁是脆弱且需要完全依赖他人庇护的。雪花无声飘落，薇尔轻轻握紧了胸前的吊坠。绿荫镇是她温暖的港湾，但绝不会是她生命的终点。当履行完对这份亲情的责任之后，那条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或许就将真正在她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