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誓》Neve

27、第 27 章

　　时光如同绿荫镇旁的溪流，看似平静，却在岩石的碰撞中悄然改变了方向。两年时间在指尖流淌而过。
　　薇尔的驱虫水，以其稳定而显著的效果，成了绿荫镇乃至周边地区农户们口口相传的宝贝。“法米利家的驱虫水”这个名号，甚至比奥瑞拉精心培育的花卉传播得更远。每周的市集上，她的摊位前总会排起小小的队伍，装着铜币的小布袋沉甸甸地交到她手中，换来那些装着浅绿色液体的玻璃瓶。
　　薇尔和伊芙琳则是彻底融入了法米利家，房子门厅处的衣帽架上多出了薇尔的外套与伊芙琳的围裙。尽管偶尔伊芙琳还会流露出些许属于“女仆”的神态，不过总体而言，她们两个比起主仆，已经迈向了家人阶段。身为家里唯一的人类，伊芙琳的身体已然开始衰老，她的鬓角多出几缕白发，不过仍是一如既往地有精神。
　　表面上看，薇尔似乎有了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亲情、自由、认可和自食其力的能力。她偶尔还会想起格温德琳，起床时她还是会抚摸一下吊坠，但是她已经说服自己，不再去想她们的重逢。尽管两年时间对她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不过时间就是这样缓缓流逝，改变着她的想法。
　　然而，如今的安宁愈发加重了薇尔心中的不安。噬铁虫的肆虐并未因她的成功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像是某种无声的嘲弄，范围仍在扩大。起初只是约克的农场受害最深，如今，镇子边缘的一些人家也开始抱怨虫灾的泛滥。
　　更让她警觉的是，空气中流动的魔力变得滞涩，像混入了沙子的溪流。这对于对自然变化更为敏感的精灵而言，如同置身于逐渐浑浊的水中。
　　一种源于本能的焦虑驱使着她。她试图忽略——毕竟，驱虫水的生意正建立在虫害之上。过分的深究说不定会破坏一切平和。
　　这份挣扎，在一次与约克的对话中达到了顶点。
　　“小姑娘，你的药水是好，可虫子也太多了！”约克把新买的锄头往地上一顿，“再这么下去，多少药水都不够用！”
　　“还是越靠近黑石山越严重吗？”
　　“可不是嘛！就那鬼地方最邪门！”约克啐了一口。
　　薇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矿场呢？他们开矿动静那么大，工具没受影响吗？”
　　“谁知道呢，我之前想和他们打听一下这虫子的事，说不定他们有啥好主意，结果还没见着那个管事的，叫什么来着…兰伯特？就被轰出来了。”约克挥挥手，看起来对矿场那些人的印象很是一般。
　　薇尔蹙眉——噬铁虫会对能量波动敏感；虫灾泛滥的时间虽然和开矿的时间对不上，但也没有相差太远；逐渐稀薄的魔力；再加上一个传说中是王都来的，名叫兰伯特的负责人——一个想法逐渐在薇尔的脑海中成型。
　　并未流露出多余的情绪，薇尔与约克寒暄几句，送走了这位老农民。
　　尽管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别管闲事”，她的身份，她的立场，她的能力都不足以支撑她干预这件事，但她想起镇民愁苦的神情，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始打听矿场的事。铁匠抱怨矿上运出的碎石带着怪味；在矿上做过零工的矮人醉醺醺地提到发光的石头和让人头晕的深处……
　　零零碎碎的信息汇聚起来，薇尔几乎可以肯定，这片土地上的异常与这个矿场脱不了干系。

　　然而还没等她进一步验证时，莱斯特便找上了门。
　　那是在一次收摊时，人群渐渐散去。莱斯特像往常一样衣着光鲜，踱步到她的摊位前，脸上挂着那副薇尔早已看惯的、带着些许居高临下意味的笑容。
　　“薇尔小姐，”他开口，语气平常，“最近的生意，似乎很好啊。”
　　薇尔收拾篮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托大家的福。”
　　“是么？”莱斯特轻笑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篮子里所剩无几的药瓶，“我听说，你不止卖药水，还对……黑石山下面的石头，很感兴趣？”
　　薇尔的心微微一沉。她知道自己近期的打听可能引起了注意，却没料到这么快就传到了莱斯特这里。她知道莱斯特并非普通的小贵族，他的背后似乎还有着什么势力支撑着他的嚣张跋扈。只是薇尔先前没有心思理会他。
　　她维持着镇定：“好奇罢了。毕竟虫子和矿场都在那边。”
　　“好奇是好事，”莱斯特向前倾了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但过分的好奇，就容易惹祸上身。特别是对你这种……曾经的大小姐。”
　　他说完，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苟的衣领，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友好的闲聊，随即转身融入市集散去的人流中。
　　莱斯特的警告像一块冰，猝不及防地塞进了薇尔的怀里。她没有隐瞒自己的姓名，镇上有一部分人知晓她的来历，但莱斯特的语气显然不同。比起两年前的青涩，他如今将锋芒藏起，只表露出些许来进行威慑。那刻意加重的“曾经的大小姐”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他不仅知道她在打听，更是在明确地提醒她：记住你的身份。

　　接下来的几天，薇尔陷入了更深的挣扎。
　　别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理智。你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这脆弱的平静之上。莱斯特只是个马前卒，他背后的人你惹不起。你忘了王都的教训了吗？父亲的失败还不够吗？你想要把灾祸也带给现在的家人吗？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恐惧上。她看着奥瑞拉在花园里哼着歌修剪花枝，看着伊芙琳在厨房里忙碌，看着芬恩沉默地修缮工具……她有什么权利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责任感”，就将她们拖入危险的境地？
　　她试图说服自己，土地的异常或许只是周期性的波动，虫灾总有一天会自然消退。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她看到伊芙琳揉着额角，略显疲惫；花园里的花即使用魔力也无法安抚……薇尔心中的天秤还是悄然倾斜了。
　　缓慢的毁灭也是毁灭。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这片土地和她所爱的人们终将被拖垮。介入或许危险，但至少存在一丝扭转局面的可能。

　　她开始悄无声息地准备。
　　利用购买药材和售卖驱虫水的机会，她留意着矿工们的闲聊，在心中默默勾勒矿场外围的布局和守卫巡逻的规律。她家里的仓库中，找出了一件芬恩年轻时穿的、颜色灰暗的旧外套和一条结实的工装裤。她将几瓶强效的驱虫水、一小卷绷带、一把锋利的小刀和几块干粮仔细包好，藏在自己房间地板下的一处松动木板后面……
　　所有这些，她都避开了家里其他人，她知道，一旦她说出来，其他人一定不会同意她独自涉险，然而她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意外了。

　　她选择了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当奥瑞拉和芬恩的房间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连伊芙琳房里的灯火也早已熄灭多时，薇尔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门。
　　她穿着那身灰扑扑的旧衣服，金发紧紧束在帽子里，脸上还刻意抹了些炉灰。胸前的吊坠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夜色中沉睡的家，然后转身融入了通往黑石山的沉沉黑暗。
　　脚下的路从熟悉的田埂逐渐变成荒草丛生的山坡。越靠近黑石山，空气中那股魔力滞涩的感觉就越发明显，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皮肤上。夜枭的啼叫让她心跳加速，她握紧了自己绘制的简易地图，强迫自己继续前进。
　　薇尔绕开了矿场正门守卫森严的区域，选择从南侧较为陡峭的山坡靠近。这里的树木更加茂密，为她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带刺的灌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当她终于抵达半山腰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方山谷中，矿场的轮廓在几盏孤零零的魔法灯照射下若隐若现。但真正让她震惊的，是从矿洞深处隐隐透出的诡异光芒——那不是火把或寻常魔法照明的光，而是一种脉动的、仿佛有生命般的幽蓝色光芒，随着它的跳动，周围的魔力流动就变得更加混乱。
　　更令人不安的是，她看见矿场边缘堆放着大量闪烁着微光的矿石碎片，即使隔着这么远，她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不稳定能量。一些碎片甚至在她注视下缓缓变色，从幽蓝转向危险的暗红。
　　就在这时，一阵压低的交谈声顺着夜风飘来。薇尔立刻伏低身子，悄悄向声音来源处挪动。
　　"......样本必须在天亮前送走。"一个声音说道，"兰伯特大人吩咐过，不能有任何延误。"
　　"可是这种状态......真的安全吗？"另一个更为年轻的声音显得犹豫不决，"上次运输时就差点......"
　　"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第一个声音严厉地打断，"记住，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该被带出去。"
　　谈话声渐渐远去，但薇尔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兰伯特大人......样本......不该被带出去的秘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这个矿场在进行着某种危险的、不可告人的事情，而这件事正在缓缓毒害着这片土地。
　　她需要更确切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