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誓》Neve

24、第 24 章

　　晨光熹微，透过亚麻窗帘的缝隙，在薇尔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起身换上了便于行动的棉布衣裙，将长发束在脑后。薇尔抬手碰了碰吊坠，虽然还没过多久，但这个动作已悄然融入她的生活，成了她本能的一部分。
　　昨夜噩梦的阴霾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露水，虽残留着些许湿冷的痕迹，却已隐藏至不为人知的角落。楼下传来奥瑞拉轻快的哼歌声和伊芙琳摆放餐具的细微响动，将剩下的不安也尽数掩盖。薇尔深吸一口气，向餐厅走去。
　　餐桌上，气氛比前日更加融洽。奥瑞拉规划着摊位的摆放和镇民的近况，芬恩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伊芙琳依旧沉默，但姿态相较之前放松了不少，不过看起来仍有些紧绷。
　　早餐在一种积极而忙碌的氛围中结束。大家合力将准备好的货物——蓝莓酱、番茄和小葱，还有几筐带着清新果香的苹果——小心地搬上那辆略显陈旧但结实的篷车。
　　芬恩套好了马，魔导车在这里也不时兴，甚至魔导动力也并不发达，马车还需要马来提供一部分驱动力。奥瑞拉和伊芙琳将准备好的食物与清水放至货物旁，又最后清点了一下篮子中的物品。薇尔站在一旁，有些插不上手，这繁忙的景象与她记忆中那些由仆役无声却一丝不苟地准备前往宴会的马车时的经历截然不同。
　　“都准备好了吗？”奥瑞拉的声音打断了薇尔的思绪，“咱们要出发咯！”
　　薇尔回头看了一眼晨光中的木屋，在伊芙琳的帮助下登上马车，在她身边坐下。芬恩轻轻抖动缰绳，篷车吱呀作响，平稳地驶上了通往镇上市集的土路。
　　当篷车驶过一个长满橡树的缓坡后，绿荫镇的中心集市，如同一个鲜活而喧闹的生命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片巨大的、以一座古老石井为中心的广场。此刻，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摊位，支着五颜六色的简陋棚子或粗布伞。人流如织，穿着各色粗布、亚麻衣物的人们摩肩接踵，空气中混合着各类果蔬、面包、生肉与牲畜的味道。声音更是嘈杂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吆喝声与大声交谈声混在一起。薇尔不由得微微蹙眉。
　　奥瑞拉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她指挥着芬恩，灵活地将篷车赶到了一个靠近路口、不算起眼但位置还算便利的空位。
　　“好了，孩子们，”奥瑞拉利落地跳下车，拍了拍手，“准备开工！”
　　伊芙琳和薇尔也相继下车，开始帮忙卸货和摆摊。站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世界，薇尔甚至感到一阵目眩，她的心跳似乎也融入了这篇嘈杂的节奏之中，与周遭的喧嚣共振。
　　奥瑞拉则已经熟练地招呼起路过的熟人，伊芙琳则默不作声地将货物都摆放整齐，似乎对这样的环境也适应良好。
　　“薇尔，帮我把那罐蓝莓酱递过来，对，就是贴着金盏花标签的那罐！”奥瑞拉的声音穿透吵闹，清晰而富有活力。
　　薇尔依言拿起罐子递过去，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一位围着褪色头巾的人类妇人接过罐子，友善地对她笑了笑：“奥瑞拉，这就是你提起的侄女？真是个标致的姑娘。”
　　“是呀，我家薇尔，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奥瑞拉自豪地揽了揽薇尔的肩膀。
　　妇人付了钱，似乎对薇尔与周遭不同的精致服饰感到新奇，又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这才离开。薇尔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似乎……并不太难。她学着奥瑞拉的样子，试着对下一个驻足观看番茄的顾客露出一个浅淡却真诚的微笑。

　　然而，并非所有目光都如此友善。
　　就在摊位前暂时清静下来时，一个略带尖刻的声音响了起来：“哟，奥瑞拉，今天帮手不少啊？”
　　薇尔抬眼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相对考究、面料是细亚麻与廉价丝绸混纺长袍的精灵男性站在摊位前。他面容带着几分刻薄，身后跟着一个提着篮子的人类仆从。
　　奥瑞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莱斯特先生，需要点什么吗？今天的苹果很甜。”
　　被称作莱斯特的精灵没有看货物，而是将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薇尔身上，上下打量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位就是你们家新来的‘客人’？听说……是从王都来的？”他刻意加重了“客人”和“王都”两个词，语气中的探究和某种隐含的恶意不言而喻。
　　空气中仿佛瞬间多了一丝无形的压力。伊芙琳的身体微微绷紧，她沉默地向前挪了半步。奥瑞拉眉头蹙起，正要开口，薇尔却上前了一步。
　　她迎上莱斯特审视的目光，碧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她行了个标准的见面礼：“是的，莱斯特先生。我是薇尔·埃尔温，目前暂住在这里。很高兴认识您。”
　　她甚至没有掩藏自己的姓名——薇尔的态度反而让莱斯特准备发难的话梗在喉间，他眯了眯眼，想从薇尔脸上找到一丝窘迫或无措，但他显然失望了。
　　“哼，”他有些不自然地哼了一声，随手拿起一罐蓝莓酱，丢下几枚铜币，“尝尝看吧，希望别中看不中用。”说完，便带着仆从转身离开了，背影显得有些悻悻。
　　等他走远，奥瑞拉才长长舒了口气，压低声音对薇尔说：“别理他，薇尔。莱斯特家跟我们不太对付，他总觉得……算了，这个之后再和你说。”
　　薇尔点了点头，心中并无太多波澜。比起王都那些笑里藏刀、言语机锋的贵族，莱斯特这种直白的恶意，反而显得简单不少。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薇尔继续尝试融入。她开始帮忙介绍蓝莓酱的用料，帮顾客挑选熟透的番茄。她的声音起初不大，但在几位和蔼镇民的善意回应下，逐渐自然起来。

　　临近中午，一位满面愁容、裤腿上还沾着泥点的人类农夫来到了摊位前，他没看蔬果，而是径直走向了芬恩，语气中颇有些愁苦：“芬恩大哥，唉，铁匠铺那驱虫水又贵效果又不行，你家之前不是说自己也试着做过吗？还有没有多余的匀我一点应应急？我家的锄头又快被那些该死的虫子啃废了！”
　　芬恩摇摇头：“约克，我家的也不多了，而且你也知道，效果时好时坏的。”
　　被称作约克的农夫叹了口气：“这日子可怎么过！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黑石山上的那堆噬铁虫跟疯了似的。我前几天才换的新农具！”他絮叨着，付钱买了最后一篮苹果，唉声叹气地走了。
　　噬铁虫……黑石山……
　　这几个字眼清晰地钻进薇尔的耳朵。她看着约克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手中下意识地捏紧了刚刚收到的几枚铜币。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心中涌动——在王都，她遇到的问题缠绕着权力与人心，解决之道也离不开权衡与算计。而这里的问题如此直白：一种害虫。它不关心你的出身，只关乎最基础的生存。解决它，似乎不需要复杂的政治手腕，只需要正确的知识和方法。
　　“姑父，”薇尔转向正在帮奥瑞拉整理篮子的芬恩，“你昨天提到的药剂师店在哪里？我想去买点硝石。”
　　芬恩抬头，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指向一个方向：“就在那里，拐角，挂着干草药和蛇杖标志的就是。”
　　薇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间门面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店铺。“谢谢姑父。”她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有了计划。

　　午后，带来的货物顺利售罄。奥瑞拉心情愉悦地清点着钱袋，将空篮和箱子搬上篷车。
　　“芬恩，你看着车。伊芙琳，你帮我买点新纺线，就在前面那家铺子。”奥瑞拉利落地安排着，随即看向薇尔，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薇尔，你是要去霍拉斯那儿吧？走，姑妈陪你去，那老头脾气有点怪，别让他糊弄了你。”
　　药剂师霍拉斯的店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阴暗拥挤，无数瓶瓶罐罐和捆扎好的干草药材从地板一直堆到低矮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千奇百怪的、混合了草药清苦与化学制剂刺鼻的复杂气味。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水晶眼镜的老精灵正伏在柜台后，用一杆小秤仔细称量着一些闪着微光的粉末。
　　“霍拉斯！”奥瑞拉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店内的寂静。
　　老精灵——霍拉斯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扫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是我家侄女，薇尔。”奥瑞拉将薇尔往前轻轻推了推，“她想买点硝石，要质地纯一点的，你可别拿次货糊弄孩子。”
　　霍拉斯的目光在薇尔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着什么，然后慢吞吞地转过身，在身后的架子上摸索着。
　　“要多少？”霍拉斯拿出一个陶罐，打开，里面是白色的硝石结晶。
　　“请给我……大约这么一小袋。”薇尔比划了一个大概的量，她估算着初次试验的用量。付钱时，她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霍拉斯先生，您这里……有没有人出售过噬铁虫标本？”
　　霍拉斯抬起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噬铁虫？死了就化灰，留不住。”
　　薇尔点点头，谢过霍拉斯，小心地收好那包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