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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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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的氛围比早餐时轻松了不少,奥瑞拉看着桌上的蓝莓酱,想到了什么似的,兴致勃勃地开口:“蓝莓酱多做了不少,院子里的番茄、苹果和小葱也可以收了,明天我们带一点去集市上卖吧。”她眨了眨眼,“也可以认识一下镇上的人。”
薇尔抓着面包的手一顿,点了点头:“需要我帮忙采摘吗?”
“不,不用了,我和伊芙琳来就好,芬恩你下午是不是要修栅栏,让薇尔去帮你的忙吧?”奥瑞拉用胳膊肘顶了顶她沉默的丈夫。
“好,”芬恩应声,而后又补了一句,“栅栏上的铁钉锈得太严重了,需要换一下。”
午后阳光正好,芬恩带着薇尔来到院落边缘的木栅栏旁。正如他所说,几段栏杆有些歪斜,问题出在连接处的铁钉上。
然而,当薇尔看清哪些铁钉的样子时,她微微蹙眉:栅栏本身的木头完好无损,然而钉子却像是从内部被某种力量彻底瓦解,布满了暗红色、如同干涸血迹般的疏松锈层,轻轻一碰就簌簌落下。有一半部分锈迹甚至蔓延到了木头上,像是黏菌一样,细密的纹路纠缠在一起。
“这是……噬铁虫?”薇尔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了芬恩,寻求他的解释。她只在书上见过这种神秘的、以铁为食的小生物,它们留下的独特锈蚀痕迹就和这些钉子上的别无二致。
“没错。”芬恩点点头:“王都应该没有吧?”
薇尔摇摇头,芬恩蹲下身,从工具箱中拿出一把钉子、一柄铁锤和一个拔钉器,他接着说:“在这边有点泛滥,我试着买过驱虫水,也自己做过,但是效果都不好。”
薇尔接过芬恩递来的拔钉器,她今天穿的是裤装,某种程度上很适合今天的行程。她蹲下身,按照芬恩的指示将钉子卡进拔钉器中,没费多少力气就将那个脆弱得像蜂巢一样的钉子拔了下来。
“或许我可以帮忙,我有在课上做过其他类型的驱虫水。”她一边寻找着手感,一边回复芬恩。
“那太好了,”芬恩在她拔掉钉子后将新的铁钉钉进去,“否则每过两个月就要重新换一次。”
在锤子的敲击声中,薇尔的动作逐渐熟练,他们二人拆卸与安装的配合愈发默契。时间迅速流逝,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薇尔沾了些许锈迹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专注地盯着那奇特的锈迹,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那红色的粉末。
“芬恩姑父,”她轻声开口,依旧不太习惯这个亲昵的称呼,但奥瑞拉的热情让她觉得必须做出些回应,“这些噬铁虫……除了栅栏,还会对别的东西造成麻烦吗?比如,农具,或者……房屋的结构?”
芬恩将一枚新钉子稳稳钉入木头,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农具如果不好好存放,会被啃噬。房屋结构倒不用担心,它们只对纯粹的、未经附魔的金属感兴趣。”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薇尔,“镇上的铁匠铺常备着几种驱虫剂,但就像我说的,效果一般。而且对很多人来说,定期买驱虫剂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薇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需要的材料并不复杂,主要是一些常见的草药,像是银叶草、地根草,或许还需要一些硝石……最关键的是需要一两只死掉的噬铁虫来研究它们的分泌物成分,才能调配出最有针对性的药剂。”她看向芬恩,“我们能在附近找到吗?”
芬恩停下手中的锤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向院落后方那片连绵的、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山丘。“银叶草和地根草后山就有,不难找。硝石可以去药剂师店里买一点。至于噬铁虫……”他微微皱眉,“它们活着的时候很难捕捉,一碰到别的东西就钻进去跑了。死掉的……或许明天我们可以在路边找找看有没有它们废弃的巢穴,里面有时能找到尸体。”
“好。”薇尔应道。剩下的栅栏在两人的协作下很快修葺完毕。看着焕然一新的栅栏,薇尔轻轻舒了口气,一种微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夜晚,薇尔在疲惫中沉沉睡去。白天的充实与宁静褪去后,那些被压抑的细微焦虑,连同指尖残留的、对诡异锈迹的模糊触感,在梦境中疯狂滋长、扭曲,化作了将她拖入深渊的噩梦。
如同快速转换的镜头,梦中的一切都在令人眩晕的不安中变化。薇尔先是看到了多年前,谢尔德在训练场“考核”格温德琳的那一次。谢尔德冷漠且高高在上的眼神审视着她,法力凝成的箭矢向她飞来,穿透格温德琳,直指她的面门。濒死的窒息感不断涌现,就在尖锐的箭尖即将没入她的血肉时——场景转换。
薇尔的面前不再是谢尔德的箭矢,而是处于走廊上的格温德琳。格温德琳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像是机关坏掉的木偶。薇尔拍了拍格温德琳的肩膀——她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回过头来,血红的泪水从眼中流出。
“对不起…”“你为什么要离开?”“你抛下了我。”“我要怎么才能坚持?”“再见…”
嘈杂的、属于格温德琳的声音不停地环绕在她耳边,格温德琳伸手拥抱住她,那个怀抱冰冷而生硬:
“——一起下地狱吧,薇尔。”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场景再度转换,格温德琳变成了泰德和格雷莎,他们平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灰白。
“这就是埃尔温家女儿的宿命。”格雷莎双眼紧闭,用着如同当年的语气说着,“我们都一样,薇尔,你无法逃走。”
“利用一切,薇尔,将一切都置于你那些幼稚的情感之上,”泰德紧接着说,“你是一个埃尔温,而不是法米利。”
薇尔感到自己的防线正在逐渐溃散,她想要离开,却动弹不得。
埃尔温夫妇的与法米利夫妇的脸不停地切换,最终都变成统一的、露出厌恶神情的模样:
“你被流放了,薇尔,没有人会接受你。”
“——你是一个彻底的累赘。”
薇尔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剧烈的动作让简陋的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出来。冷汗浸透了她的单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让她只能发出破碎的喘息。
被抛弃的孤独、对格温德琳的担忧、面对父母死亡的无力,以及对法米利家是否真的能接纳自己的、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 所有这些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黑暗笼罩着房间,梦魇的余像仍在眼前晃动。她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胸前的吊坠,冰凉的宝石硌着掌心,那一点真实的触感,成了将她从虚幻恐惧中拉回现实的唯一浮木。
她几乎是跌撞着翻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粗糙的木地板上,踉跄地扑到窗边,用力推开了窗户。
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拂在她汗湿的皮肤上。窗外,晨曦谷地的夜空深邃静谧,繁星如同碎钻,洒落在夜幕上。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温柔而安宁。这与梦中那个疯狂、血腥、扭曲的世界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但内心的波澜却难以止息。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书桌旁,取出了那张已经失效的通讯纸。
她的指尖划过毫无魔力波动的纸面,一片死寂。薇尔再度感受到一种令人崩溃的孤寂几乎将她淹没——她与格温德琳,真的已经身处两个无法交集的世界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虫鸣,而后是楼下轻微的响动——可能是有人起夜。这个认知莫名穿透了薇尔构建的壁垒,给她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这双手,曾经只用来弹奏竖琴、翻阅古籍、端起精致的茶杯。如今,它们沾染了生活的尘垢,然而这份理应被视为耻辱的记忆,却成了薇尔此刻唯一的心安之处。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薇尔依旧静静地站在窗边。噩梦的余悸尚未完全消散,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惊惶,但紧握着吊坠的手,已经不再颤抖。
她望向窗外,法米利家沉寂的院落沐浴在朦胧的月色下,远方山峦的轮廓在渐褪的夜色中显得坚定而沉默。市井的生机与梦魇的窒息,共同构成了她此刻复杂难言的心境。
但至少,在天亮之后,她还有要做的事情。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短暂停留,然后消散。噩梦的碎片依旧在脑海边缘徘徊,像噬铁虫留下的锈迹,顽固地附着在意识的缝隙里。但此刻,脚下木地板的粗糙触感、窗外隐约传来的泥土气息,以及胸前吊坠那微小却坚定的冰凉,都在宣告着此刻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