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誓》Neve

22、第 22 章

　　从房间里醒来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粗糙的木质窗框，而非熟悉的丝制床幔，一阵恍惚袭来，薇尔花了点时间才将呼吸间陌生的草木气息与自己现在的处境联系起来。
　　她坐起身，动作中都带了些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小心，清晨的阳光顺着亚麻窗帘的缝隙洒落在地板上，床头柜的花瓶中不知何时被插了几朵还带着露水的雏菊，玻璃花瓶的瓶口缺了一角，薇尔下意识地蹙眉，而后又连忙舒展眉心。
　　这里不是王都了。她在心里叹息。这里温暖、安宁，却不是她熟悉的归处。
　　楼下隐约传来奥瑞拉的哼歌声，伴随着窗外的鸟鸣。薇尔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胸前的吊坠，冷硬的触感与周遭的一切相比，她感到一种更为深沉的撕裂感。

　　大概是注意到了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声响，一阵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伊芙琳的声音：“小姐？”看来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改掉这个称呼。
　　在得到薇尔的允许后，伊芙琳推门进来，她看起来还没完全消化薇尔昨天的话：“那个……我来帮您梳妆？”
　　薇尔无奈地笑了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伊芙琳。”
　　“可是……”
　　“好了，不如你下楼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马上就来。”薇尔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伊芙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整理好仪容下楼时，早餐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伊芙琳正拿着勺子，将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十分浓稠的燕麦粥盛进碗里。奥瑞拉则哼着歌，用简单的悬浮咒让木碗们平稳地飞到餐桌旁。
　　“早上好，睡得好吗？”奥瑞拉笑容灿烂，招呼着薇尔来餐桌旁坐下。
　　薇尔的目光掠过稍有磨损的桌角，她点点头：“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而伊芙琳被奥瑞拉强行按在薇尔身旁，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她求助般地看向薇尔，后者和她对视，却没有什么命令的意味。伊芙琳败下阵来，她坐下，脊背却挺得比薇尔还直，仿佛随时准备起身，她的视线时不时飘向薇尔的手边，当薇尔放下餐具时，她的手指常本能地蜷缩，二十多年来的习惯总是难以改正。
　　二人对面的氛围倒是轻松不少。奥瑞拉和芬恩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最近的天气对作物的影响。这种吃饭时的闲聊也让薇尔无所适从，干脆低下头小口吃着碗里的燕麦粥。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会儿去摘蓝莓吧，”似乎没注意到薇尔的拘谨，早餐结束时奥瑞拉兴致勃勃地宣告，“后院的蓝莓再不摘就被鸟吃光了。”
　　薇尔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摘蓝莓？她本以为会是更……得体一些的活动，比如晾晒花瓣，至少那还在她的经验范围内。
　　伊芙琳起身，她挡住了奥瑞拉伸来准备收拾碗筷的手：“这个就交给我好了，各位去后院吧。”
　　奥瑞拉看着伊芙琳利落地收拾碗筷，没多说什么："那就麻烦你啦，伊芙琳。收拾完记得来后院找我们。"她转身递给薇尔一个小巧的柳条篮，篮子的把手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很简单，"奥瑞拉示范性地做了一个采摘的动作，"挑颜色深得发黑的，轻轻一碰就下来了。"
　　薇尔接过篮子，指尖触到粗糙的柳条纹理。她跟在奥瑞拉身后走向后院，步履间带着几分迟疑。
　　晨露还未完全散去，蓝莓丛低矮地匍匐在地，需要俯身才能采摘。阳光渐渐变得热烈，晒在薇尔的背上，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蓝莓叶的清香，这种过于贴近自然的体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这些蓝莓——奥瑞拉声称——的确可以用魔法快速摘取，但是容易混进未成熟的果实，还是亲手摘一遍效果更好。
　　薇尔小心翼翼地避开枝叶上的小刺，仔细辨认着果实的成熟度。然而判断并不像听起来那么容易，她摘下的第一颗就因为用力稍大而破裂，紫色的汁液瞬间染上了她的指尖。薇尔本能地想要将这痕迹清理干净，奥瑞拉爽朗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噢！这颗熟过头了，一定很甜，尝尝看。”
　　薇尔犹豫了一下，将手中那颗破裂的蓝莓放入口中，清新、原始的甜味在舌尖扩散，与薇尔曾经吃过的蓝莓都略有不同。
　　“很好吃。”她露出一抹笑容。
　　奥瑞拉闻言，温和地笑着：“那就好。”她的视线落在薇尔扬起的嘴角上，又轻轻移开，将注意力投入到蓝莓身上。
　　当伊芙琳收拾完厨房加入他们时，薇尔已经摘了小半篮。伊芙琳的动作显然熟练得多，很快就赶上了薇尔的进度。她的眼神偶尔会瞥向薇尔，而后迅速转头，假装无事发生。每每捕捉到伊芙琳的视线，薇尔都有些哭笑不得。
　　整个上午就这样在重复的劳作中过去。薇尔直起身，她的篮中仅勉强达到了半满，而其他两人甚至已经开始采第二篮。尽管对于自己掌握了新技能这件事感到一阵舒心，然而自己在这方面的笨拙仍使薇尔略有挫败感。
　　晌午时分，奥瑞拉招呼二人去树荫下休息，薇尔靠在树干上，盯着自己被蓝莓汁液染成紫色的手发呆，伊芙琳默默递来一块打湿的手帕。“施了清洁咒。”她补充道。
　　薇尔接过手帕，后知后觉地道谢，伊芙琳也依旧对薇尔的态度感到不适应。
　　擦干净手，薇尔抬头看向伊芙琳——尽管裙摆沾上了泥土，但她看起来更有活力了，离开了王都的死气沉沉，一切都散发出生机。
　　“小姐……”伊芙琳踌躇着开口，“我有点理解您在来之前说的那些话了。”
　　薇尔难得不顾形象地笑出声：“是啊。”她重复着：“是啊。”
　　“没有宴会，没有餐前祷告，但是有燕麦粥和自己摘下来的蓝莓。”她喃喃自语。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生活，但是这样的生活也很好，”薇尔失神地望向蔚蓝的天空，吊坠的触感鲜明地留在她的胸前，“只是我以为我还能以别的方式走上这条路。”

　　微妙的氛围被奥瑞拉轻快的脚步声打断，她拎着刚摘好的两大筐蓝莓走向二人：“走吧，接下来是把这些做成蓝莓酱。”
　　“蓝莓酱？”薇尔眨眨眼，从脑中挑选着说辞，“我以为制作流程会更…复杂一点？”
　　“一点小魔法，还有三个人一起做，我们能在午饭前完工。”奥瑞拉轻轻晃了晃头，金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来吧，很简单的，你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法米利家的厨房不是很大，塞进三个人后稍显局促。奥瑞拉精准地操作着流水咒和漂浮咒，没等薇尔和伊芙琳插手，需要的食材都已经被称重分类，就连蓝莓也已经洗干净了。
　　“好了！”奥瑞拉拍了下手，“接下来把蓝莓放进锅里，再加白糖，等汁水流出来后就可以加香草精和柠檬汁了，要不要试试？”虽然这是个疑问句，但她根本没有在询问，话音刚落，薇尔就被她推到锅前，手里还塞了一把长柄木勺。
　　“调节你的魔力，不要让火太大。”奥瑞拉站在旁边指指点点。
　　在翻炒下，糖逐渐融化在锅里，蓝莓的表皮迸裂，汁水溢出。这有点像魔药课。薇尔出神地想。她一边精确地把控着火焰的大小，一边缓慢地搅动着锅里逐渐粘稠的汁液——她在这方面比摘蓝莓擅长多了。
　　“等酱能够挂在勺子上不掉下来的时候就是做好了，加油哦，小薇尔。”奥瑞拉拍拍薇尔的肩膀，转头和伊芙琳开始准备今天的午饭。
　　薇尔只好专注地搅动着锅中的蓝莓酱，紫色的汁液在魔力精准控制的温度下慢慢变得浓稠。她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酱汁在勺背上挂壁的程度，如果泰德能看到这个场面，一定会声称这完全是在浪费魔力。
　　"做得很好，"奥瑞拉在准备午餐的间隙回头看了一眼，"看来你在控制火候上很有天赋。"
　　这句夸奖让薇尔不自觉地微笑。在她过去的生活里，赞美往往与政治手腕或魔法造诣相关，这种朴实的认可，意外地让她感到温暖。
　　当蓝莓酱终于达到理想的状态时，薇尔小心地将它们分装进加热过的玻璃罐中。深紫色的酱料在透明的容器中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午餐时，奥瑞拉特意用新做的蓝莓酱搭配了刚烤好的面包。
　　“我们家今天可是多了名果酱师傅。”奥瑞拉笑道。
　　"小姐做得确实很好，"伊芙琳轻声附和，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比我以前尝过的任何果酱都要美味。"
　　这句称赞让薇尔微微一怔。她少有地和伊芙琳对上了视线，女仆的眼神不再闪躲，而是坦然地看着她，她们之间的隔阂在缓慢但确实地消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