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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格温德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侍者将她放在床上后便无声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
      在离开前,谢尔德将桌上那份文件递给她——关于对埃尔温夫妇“病逝”以及薇尔的流放决定的文件。
      “你要亲自送达。”谢尔德的话不停地在她耳旁响起。
      她不能不去。任何延迟或违抗,都可能让谢尔德改变主意,给薇尔带来灭顶之灾。她必须亲手执行这最后的判决,用她们曾约定的——亲手斩断她们的关系,来换取薇尔活下去的微小可能。
      可是,她还能给薇尔留下什么?一个冰冷的、代表着分离的判决?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极度疲惫和绝望的大脑中滋生。她想起自己曾使用过的一个禁术,在父母死去后,执着地为不在场的妹妹留下的那个吊坠——将自己的魔力与灵魂印记混合,制作出可以维持将死之人生命的吊坠。谢尔德不会反对,他当年就将那个吊坠视为她斩断与最后的家人之间联系的标志,如今想必他的看法也不会变——这甚至是谢尔德亲自教她的。
      如今她的实力更上一层,尽管她希望吊坠的力量不被触发,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格温德琳不愿细想,她挣扎着坐起,调动体内残存的、如同灰烬余温般的魔力。而后她将自己的灵魂印记用残存的魔力篆刻其上,同时被刻上的,还有一个高阶的传送魔法——吊坠被激活后,如果能感应到灵魂主人身旁有谢尔德,会进行短途传送,至一个安全的地方;若是没有谢尔德的气息,吊坠将燃烧全部能量,将薇尔送至格温德琳身旁。
      当成型的吊坠落入掌心,传来微弱暖意时,她几乎彻底昏厥。窗外,天色已现晨光。
      没有时间休息了。格温德琳换下血衣,穿上深色长裙,将苍白与虚弱尽可能掩盖。紧握吊坠和流放令,她一步步走出房间,走向那个她即将亲手摧毁的世界。

      埃尔温府邸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可怕。亲卫队守在门口,仆人们依旧维持着良好的素养,通报、接待,完成得无可指摘。
      薇尔正坐在庭院中喝茶,她神色平静,完美地执行着格温德琳“保持冷静,像平常一样”的嘱托。
      格温德琳远远凝视着那个身影,不敢上前打破这份安宁。
      “你来了,格温。”薇尔放下茶杯和报纸——格温德琳不敢想上面写着什么——她温和地笑着,“坐吧。”
      格温德琳不知为何长舒一口气,她太害怕了,害怕薇尔会指责她带来了一切的不幸,害怕薇尔会失望地看着她,害怕薇尔会像陌生人一样对待她。她瞥了一眼桌上的报纸,头条被压在了下面,隐约能看到“Elw”的字眼。
      敏锐地捕捉到格温德琳手中的文件,薇尔为格温德琳斟茶:“你脸色很差,你去找陛下了?”
      “嗯。”格温德琳点头,她没有将文件放到桌上。
      没有继续问下去,薇尔反而用一种超脱的平静语气说道:“你知道吗?格温,其实我有幻想过这一天。”
      “你在…”格温德琳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
      “嘘,听我说,”薇尔将手指竖在嘴前,“我太累了,我不适合继承埃尔温家,这太…令人窒息了。我能理解我的父母,但我没办法成为他们,没办法把人生葬送在王都。所以不管你是来完成我们的约定,还是宣判别的什么,不要自责,做你该做的。”
      薇尔的话语像一阵温柔的风,却吹得格温德琳眼前略有些模糊。这份理解,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无地自容。她宁愿薇尔哭闹、怨恨,那样至少能分担一些压在她灵魂上的罪孽感。可薇尔却用这样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接过了命运的判决,甚至还在试图安慰她这个“刽子手”。
      格温德琳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份文件,指节泛白。她无法直视薇尔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只能垂眸,盯着杯中晃动的茶面,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不至于破碎得无法辨认:
      “……流放。”两个字,耗尽了她胸腔里所有的空气,“你父母…于昨夜病逝。”
      她将那份沉重的流放令轻轻推过桌面,推到薇尔面前。羊皮纸粗糙的边缘刮过光滑的桌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此刻寂静的庭院里,却清晰得刺耳。
      薇尔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代表魔王权威的徽记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她伸出手,指尖平静地拂过卷轴,却没有立刻打开。她抬起头,看向格温德琳,嘴角甚至维持着那抹极淡的、破碎的笑意:“我们会有机会再见的,在那之前,你要活下去,就像我们说过的那样。”
      格温德琳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猛地低下头,从怀中掏出那个还带着体温的红宝石吊坠,几乎是塞进了薇尔手里。
      “这个……给你。”她的声音哽咽,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戴着它……永远不要摘下来。”
      薇尔微微一怔,低头看向掌心。那枚泪滴形的红宝石的内部仿佛有幽光流转,触手温凉,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心安的感觉。她没有问这是什么,也没有推辞。她只是仔细地、郑重地将银链绕过脖颈,扣好搭扣。宝石落入衣襟,贴在她心口的皮肤上,传来一丝微弱的、却持续不断的暖意,仿佛格温德琳的心跳隔着时空与她相连。
      “谢谢。”薇尔轻声说,指尖轻轻摩挲着胸前的宝石,“我会的。”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坚定地看向格温德琳,“不要担心我。你要成为伟大的魔王,我们一定,一定不会缘尽于此的。”
      格温德琳终究还是无法控制住她的泪腺,此刻她哭得就像一个普通的15岁孩子。
      你要一直,一直自由下去。她说。你要和我不同,你要做自己想做的。
      “我会的,”薇尔抬手抚摸着格温德琳的发顶。她将胸前那枚格温德琳送给她的蓝宝石胸针递给她,“虽然有点像退还礼物…不过我觉得用这个作为纪念最好了。”
      格温德琳接过胸针,用双手捧至胸前,无声地哭泣:“对不起…对不起…”
      “分别的时候就不要道歉了,你对我道过太多次歉了,”薇尔的声音也染上了几缕哽咽,“下次见面,我会给你看北境的极光、西方的海岸…未来会变得美好的。”像是在说服格温德琳,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在最后一句话时加重了语气,仿佛只要说得足够坚定,就能驱散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嗯…”格温德琳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用力点头,泪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视线。她贪婪地感受着发顶那即将消失的温暖触感,恨不得时间就此停驻。
      然而,现实冷酷的脚步从不因悲伤而迟疑。庭院入口处,亲卫队的身影再次出现,比之前更近了几分,沉默的姿态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时间到了,格温。”薇尔收回手,“你该回去了。”
      格温德琳沉默着点点头,收起自己的狼狈,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纵横的泪痕尚未干透,但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中,所有的脆弱、痛苦和依恋,都已像退潮般消散,被一种深沉的、近乎虚无的死寂所取代。她抬手,用袖口用力擦过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照顾好自己。”她留下最后一句话,没有再看一眼薇尔的方向,也没有理会那份依旧躺在桌上的流放令和凉透的茶杯。她将那只蓝宝石胸针紧紧握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底座中。

      看着格温德琳离去的背影,薇尔脱力地向后靠去。
      “埃尔温家会怎么样呢…”她喃喃自语。
      “小姐…”伊芙琳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她身侧,脸上写满了担忧,声音轻柔,生怕惊扰了她。
      “报纸上说席位会由旁支继承…好像所有事又被安排好了…”薇尔翻开格温德琳带来的文件副本,“明明是和我有关的事,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而我好像无处可去,”薇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茫然,她环顾着这个从小长大的庭院,此刻却感觉无比陌生,“明明真的到了能够逃离这里的时候,我却根本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归宿。”她还有22年成年,自由却突然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无边无际的、不知该去往何方的恐慌。
      伊芙琳沉默了片刻,然后,她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一件柔软的披肩披在薇尔肩上,试图驱散一些清晨的寒意。“…小姐,恕我逾越,但您还记得…公爵大人的父母吗?”
      薇尔微微一怔,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你是说……法米利家?”她的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那是父亲的老家,一个远离王都权力中心、在南方领地过着近乎半隐居生活的精灵家族。在她模糊的印象里,那是一个与埃尔温家的冰冷精致截然不同的地方。
      伊芙琳轻轻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如今牵扯到‘埃尔温’三字的都不是好选择。您只能……向他们求助了。”
      薇尔的指尖无意识地移到流放令上“七天内执行”那几个冰冷的字眼上。“我会试着联系她们的。”薇尔的声音恢复了少许力气,尽管依旧带着疲惫。她站起身,披肩滑落些许,又被她拉紧。
      “伊芙琳,”她转向陪伴自己多年的女仆,眼神复杂,“你……有什么打算?”流放令只针对她一人,但伊芙琳的处境无疑也会变得艰难。
      伊芙琳露出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微笑:“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除非您亲口让我离开。”
      薇尔看着伊芙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彻骨的寒冷中,这几乎是唯一的慰藉。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走吧,”薇尔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二十八年人生的庭院,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在心里,“我们该去收拾行李了。顺便……帮我找找父亲留下的、关于法米利家的联络方式。”
      她迈开脚步,走向府邸内部,背影依旧单薄,却不再迷茫。前路未知,荆棘密布。但她必须要为自己、为伊芙琳谋求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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