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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未锁的门 ...

  •   晨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温暖的光带。莫梨是在一阵口干舌燥中醒来的。高烧退去,留下的是虚脱般的无力感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

      她挣扎着坐起身,头依旧有些昏沉。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头柜,那杯水还在,旁边,那颗橙黄色的水果糖安静地躺着,糖纸在晨光下闪烁着微小的、固执的光点。昨夜贺浔低沉的独白,他笨拙擦拭她额角的手,还有那颗最终未被接受的糖,如同无声的电影片段,在她脑海中回放。

      有些痕迹,一旦留下,便无法轻易抹去,如同水滴石穿,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内心的地貌。

      她拿起水杯,水温早已凉透,但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冰凉液体滑过干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梦期压低了的声音:“妈妈?你醒了吗?”

      “嗯,醒了。”莫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梦期的小脑袋探了进来,看到莫梨坐起来了,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她端着一个小心放着温水的小杯子,蹬蹬蹬跑进来:“妈妈喝水!我试过了,不烫!”

      看着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莫梨心头一软,接过杯子:“谢谢期期。”

      “妈妈你还难受吗?”梦期爬上床沿,伸出小手摸了摸莫梨的额头,学着大人的样子,小眉头皱着,“好像不烫了。”

      “嗯,妈妈好多了。”莫梨将女儿揽进怀里,感受着她软软的小身体和依赖的姿态,一夜动荡的心绪似乎找到了片刻的安宁。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梦期一下子从妈妈怀里抬起头,小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下意识地看向莫梨。

      会是谁?师姐徐嘉晓通常会先打电话。物业?还是快递?

      莫梨的心也莫名地跳快了一拍。一种模糊的预感,让她喉咙发紧。她拍了拍女儿的背:“期期去猫眼看看是谁。”

      梦期滑下床,跑到门口,踮起脚尖,凑到猫眼上往外看。只看了一眼,她就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跑了回来,揪着莫梨的睡衣衣角,小声说:“是……是那个叔叔。”

      果然是他。

      莫梨闭了闭眼。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昨夜的脆弱和失态,让她在他面前仿佛无所遁形。

      门铃又响了一次,带着一种耐心的坚持。

      梦期仰着头,大眼睛里满是纠结,她似乎能感觉到妈妈内心的挣扎。她小声说:“妈妈,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就去告诉他,你还在睡觉。”

      女儿的体贴让莫梨心头酸涩。她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没关系,去开门吧。”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她无法否认,在心底某个角落,有一丝极微弱的、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或者说,是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梦期看了看妈妈,最终还是听话地走到门口,费力地打开了门锁,拉开了门。

      贺浔站在门外。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便装,头发似乎也仔细打理过,下巴刮得干干净净,少了些许昨日的疲惫和狼狈,但眼底的红血丝依旧透露着他或许一夜未眠。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粥店logo的保温袋,看到开门的是梦期,他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声音放得很轻:“早上好。你妈妈……好点了吗?”

      他的态度过于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这让原本充满戒备的梦期有些不知所措,她回头看了看卧室的方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让开了门口。

      贺浔站起身,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目光越过玄关,看向卧室的方向。莫梨已经披了件外套,走了出来,靠在卧室门框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看起来比昨夜好了许多,只是眼神依旧复杂,带着疏离的平静。

      “感觉怎么样?”贺浔看着她,问道。

      “好多了。谢谢关心。”莫梨的回答客气而疏远,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保温袋上。

      贺浔顺着她的视线,将保温袋提高了一些,语气带着一种直白的、不容拒绝的关心:“给你带了点粥,还是热的。生病了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他的关心,像他这个人一样,直接,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她试图轻装前行的心上。

      莫梨想拒绝,但“不用了”三个字在嘴边盘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胃里空荡荡的感觉,和喉咙残留的不适,都在提醒她需要进食。而他那句“我过得……不太好”,和他此刻眼底难以掩饰的关切,像两只无形的手,松动了她心门的门闩。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侧了侧身,让出了通往客厅的路。一个无声的默许。

      贺浔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亮光,他立刻走了进来,动作轻缓地关上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熟门熟路地将保温袋放在客厅的小餐桌上,拿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粥和小菜,一一摆好。那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七年。

      梦期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坏人”叔叔熟练地在自己家里忙碌,小脸上满是困惑和警惕,但看到妈妈没有反对,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挨着莫梨站着,像个小卫士。

      “趁热吃吧。”贺浔摆好碗筷,看向莫梨。

      莫梨走到餐桌旁坐下。粥熬得软糯香甜,小菜清爽可口。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温热的粥滑入胃中,确实带来了一阵舒适的暖意。她不得不承认,这比她自己或者女儿随便弄点吃的要周到得多。

      贺浔没有坐下,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吃。目光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他似乎想从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填补这七年的空白。

      沉默有时是最好的交流,尤其是在心绪万千,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

      梦期看看默默喝粥的妈妈,又看看站在那里像根柱子一样的叔叔,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她扯了扯莫梨的衣袖,小声说:“妈妈,我饿了。”

      莫梨这才反应过来,光顾着自己,忘了女儿。她刚要起身,贺浔却已经动作更快地拿出了另一份显然是给小孩准备的、造型可爱的卡通餐盒,里面是精致的虾饺和小包子。

      “这份是给期期的。”他将餐盒推到梦期面前,语气依旧有些生硬,但努力显得温和。

      梦期看着餐盒里可爱的食物,大眼睛眨了眨,又抬头看了看贺浔,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食物的诱惑和对妈妈关心的“共犯”心态占了上风,她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拿起小包子,小口吃了起来。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阳光完全照了进来,洒在餐桌上,洒在这一家三口——虽然关系微妙而尴尬——的身上,竟奇异地勾勒出一种短暂而脆弱的平静假象。

      吃完粥,莫梨感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她放下勺子,看向贺浔:“谢谢你的粥。我……我好多了,你……你去忙吧。”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

      贺浔看着她,没有动。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这间虽然整洁,却明显透着清冷和简陋的出租屋,扫过女儿身上那件有些旧了的睡衣,最后落回莫梨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我请了半天假。”他忽然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你还需要休息。期期也还没去上学,我在……方便些。”

      莫梨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要求留下。

      “不用……”她下意识地拒绝。

      “你需要人照顾。”贺浔打断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愧疚,有坚持,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情绪,“至少……让我把早上这段时间待完。”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几乎带着一丝恳求。这让习惯了和他针锋相对、或者冷漠以对的莫梨,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看着他那双熟悉的、此刻却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梦期也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看看妈妈,又看看叔叔,小脑袋歪着,似乎在判断当前的形势。

      最终,莫梨避开了他的视线,站起身,有些仓促地说:“随你吧。我……我回房间再躺会儿。”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卧室,关上了门。但没有锁。

      那扇未锁的门,像她此刻的心,戒备森严,却偏偏留下了一道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微小的缝隙。

      贺浔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他转过身,开始默默地收拾餐桌上的碗筷。动作依旧有些生疏,却异常认真。

      梦期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妈妈紧闭的房门,小脸上戒备的神色,似乎……松动了一点点。只是那么一点点。

      阳光暖暖地照着,粥的温热似乎还残留在胃里,而某种冰封了七年的东西,在这个平凡的早晨,正悄然发生着无人知晓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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