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圣诞夜的凌晨 ...

  •   高烧像一场混沌的潮水,退去时留下了满身的疲惫和清晰得令人心碎的回忆。贺浔离开后,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他低沉嗓音的余韵和那股熟悉的、令她心慌意乱的气息。莫梨蜷缩在逐渐冷却的被窝里,意识在药效和疲惫间浮沉,一些被她刻意封存、不愿触碰的记忆碎片,却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幽灵,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她想起自己刚确认怀孕不久的时候,剧烈的孕吐几乎掏空了她的身体。她趴在洗手台前,吐得昏天暗地,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那个时候,没有人会轻拍她的后背,没有人会在她虚脱时递上一杯温水,更不会有人像贺浔刚才那样,笨拙却坚持地喂她一颗化解苦涩的糖。只有空荡荡的出租屋,和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眶深陷的自己。

      孤独并非身边空无一人,而是在你最需要依靠的时刻,回首望去,只有自己拉长的影子。

      记忆的指针猛地拨转到七年前,那个寒冷的圣诞凌晨。

      她租住的小公寓里没有节日的装饰,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松节油气味和孤独。预产期还没到,她以为还有时间。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维持生计,她强打着精神,在画架前涂抹着。画布上的色彩浓郁而压抑,是她当时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突然,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腹痛毫无征兆地袭来,手中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开一团刺目的红色。她捂住隆起的腹部,疼得弯下了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是假性宫缩吗?她试图安慰自己,还没足月,应该只是孩子在调皮。她扶着画架,艰难地挪到沙发边坐下,等待着这阵疼痛像往常一样过去。

      然而,疼痛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无情地冲击着她的意志和身体。羊水破了,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衣裤和沙发。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知道自己要生了,而且是早产。

      命运总爱开残酷的玩笑,在你以为已经跌入谷底时,告诉你下面还有更深的地狱。

      她强忍着几乎要让她晕厥的剧痛,用颤抖的手,先给之前联系好的医院打了急救电话,语无伦次地报出了地址。然后,她拨通了徐嘉晓的电话。

      “师姐……我……我要生了……好像……是早产……”她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什么?!你等着!我马上到!撑住啊梨子!”电话那头,徐嘉晓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震惊和焦急。

      挂掉师姐的电话,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几乎将她吞噬。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个她置顶了无数个日夜、却又在五个月前被她绝望取消置顶的号码——贺浔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音。一声,两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击在她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她紧紧攥着手机,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心里卑微地祈求着:接电话,求求你,接电话……

      然而,等待音戛然而止,电话被自动挂断了。他没有接。

      那一刻,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了。冰冷的绝望如同寒冬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腹痛依旧剧烈,但心口的疼痛,远比身体的疼痛更甚。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生死边缘挣扎,你却连我的呼救都听不见。

      徐嘉晓和救护车几乎同时赶到。医护人员将她抬上担架时,她已经疼得意识模糊,只能死死抓住徐嘉晓的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徐嘉晓看着她惨白的脸和身下的血水,又急又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医院,产房。冰冷的仪器,刺眼的灯光,消毒水的气味。医生检查后,神情凝重地对被阵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莫梨和焦急万分的徐嘉晓说:“胎儿体位可能不太好,宫缩乏力,有难产的风险,需要做好剖腹产的准备。”

      难产……风险……

      这两个词像冰锥一样刺穿了莫梨最后的坚强。她躺在产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头发黏在脸上,像一条濒死的鱼。无助和恐惧达到了顶点。

      徐嘉晓紧紧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睛,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梨子,撑住!为了孩子,撑住!” 然后,她猛地掏出自己的手机,走到产房外的走廊上,开始疯狂地拨打贺浔的电话。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电话。

      每一个都是漫长的等待音,然后是无情的自动挂断。

      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徐嘉晓带着哭腔的、压抑的怒骂:“贺浔你这个王八蛋!你死到哪里去了!梨子在里面拼命啊!你接电话啊!混蛋!人渣!”

      有些缺席,一旦造成,便是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与伤痕。它会在往后的每一个脆弱时刻,跳出来反复凌迟你的心。

      骂到最后,徐嘉晓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合十,语无伦次地祈祷:“保佑梨子平安,保佑孩子平安……求求你们了……”

      产房内,莫梨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仿佛能听到师姐在门外的哭骂和祈祷,也仿佛能听到自己内心一点点碎裂的声音。贺浔没有来,他终究还是没有来。在她和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缺席了。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晨光熹微,努力穿透产房冰冷的窗户时,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婴儿啼哭,如同破开阴霾的天籁,骤然响起。

      “哇啊——哇啊——”

      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生命的韧性与力量。

      精疲力尽、几乎虚脱的莫梨,在听到这哭声的瞬间,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肆无忌惮地流淌。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被护士小心翼翼托着的、那个浑身通红、皱巴巴的小小婴儿。

      是个女孩。

      护士将清理好的婴儿抱到她眼前,让她亲了亲。那柔软的、带着奶腥味的触感,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照亮了她内心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新生命的降临,并非为了治愈旧伤,而是赋予你带着伤痕继续前行的、更强大的勇气。她不是谁的救赎,她是莫梨自己的新生。

      徐嘉晓冲进产房,看着平安的莫梨和那个小小的人儿,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了她们。

      莫梨躺在产床上,望着窗外那逐渐明亮的晨光,心中百感交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初为人母的喜悦,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被彻底洗礼过的、带着痛楚的平静。

      贺浔,从这一刻起,在她心里,是真的过去了。

      她给女儿取名,莫梦期。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那是她对他,对他们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最后的、无声的告别,和一个永远无法送达的、关于重逢的渺茫梦境。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卧室里依旧寂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莫梨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眼角早已一片冰凉。

      那些一个人咬牙硬扛的日子,那些深夜独自流泪的瞬间,那些被绝望吞噬的恐惧……原来,从未真正远去。

      而今天,那个曾在她最需要时缺席的男人,却在她病中递来了一杯水,一颗糖。

      这算什么?

      讽刺?还是……迟来的,微不足道的补偿?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那颗本以为早已坚如磐石的心,在病弱的此刻,因为这点滴的、不合时宜的温柔,而又泛起了一丝她极力抗拒的、危险的涟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