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糖果与独白 ...

  •   莫梨没有回答他那句包含着千言万语的“对不起”和询问。她只是闭着眼,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他的声音,隔绝他带来的所有混乱心绪。但那滚烫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却暴露了她的不平静。

      贺浔看着她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只露出一点黑发顶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侧脸,心脏像是被细线一圈圈缠绕,越收越紧。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

      “吃药了吗?”他问,声音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被子里的人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回答:“……没有。”

      贺浔立刻站起身:“药在哪里?”

      莫梨沉默了一下,才哑声说:“客厅……电视柜下面的抽屉。”

      贺浔快步走出去,在抽屉里找到了药箱。里面的药品分门别类放得很整齐,但一些常备药显然消耗得很快。他拿出退烧药和感冒药,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动作间,他注意到厨房料理台上还放着半碗没吃完的、已经冷掉的粥,显然是梦期试图照顾妈妈留下的痕迹。他的心又揪了一下。

      回到卧室,他坐在床沿,将水杯和药片放在床头柜上。看着蜷缩成一团的莫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想帮她坐起来。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传来,莫梨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但高烧带来的无力感和眩晕让她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他半扶半抱地将她搀扶起来,在她身后垫好了枕头。

      久违的靠近,带着记忆中的温度,却烫得她心口发疼。

      贺浔将水杯和药片递到她嘴边。莫梨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颤抖着,就着他的手,乖乖地将药片吞下,喝了几口水。

      做完这一切,贺浔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自己夹克的口袋里摸出了一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光。他熟练地剥开糖纸,将那颗橙黄色的小糖果递到莫梨唇边。

      这是一个遥远到几乎被遗忘的习惯。以前她生病怕苦,吃完药,他总是会变魔术般掏出一颗糖给她,有时是水果糖,有时是巧克力。

      莫梨看着唇边那颗熟悉的糖果,愣住了。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又狠狠将她拽回现实。她鼻尖一酸,猛地别过头,声音带着哽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不用了。”

      贺浔的手僵在半空,糖果小小的,却仿佛有千斤重。他看着她抗拒的侧脸,心底漫上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他默默地将糖果收回,握在手心,糖纸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莫梨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迅速滑躺下去,再次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从头到脚,不留一丝缝隙,仿佛要为自己筑起一个绝对安全的堡垒。

      逃避可耻,但有用。尤其是在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时候,将自己藏起来,是唯一的本能。

      贺浔看着床上那隆起的一团,她蜷缩得那么紧,仿佛要将自己缩到最小,小到可以不存在。一种巨大的心疼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知道,那厚厚的被子下面,是她七年未愈的伤口,是他亲手划下、又缺席了所有愈合过程的伤痕。

      他不能再逼她了。

      但他也没有离开。只是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始自顾自地说话。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叙述,又像是在忏悔,更像是一种笨拙的、试图安抚的陪伴。

      “局里今天的结案报告已经提交了。赵局很满意,尤其提到了你的侧写,说起到了关键作用。”

      “张彪和王强,检察院那边已经批捕了,后续会很顺利。”

      “方柯那小子,今天一直在念叨,说梦期那孩子真懂事,又聪明……”

      他说着一些琐碎的工作,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雷区的话题。他只是想说点什么,让这个房间不至于安静得只剩下她压抑的呼吸声和他内心的兵荒马乱。

      语言有时是伤人的利刃,有时也可以是慰藉的暖流,哪怕只是单方面的流淌。

      “……老城区那边要改造了,就是我们以前常去逛的那个夜市,可能以后就没了。”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看起来好像还要下雨。”

      “我……我把车开去洗了,里面都是泥点。”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平稳地流淌在昏暗的房间里。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但贺浔知道她没有。他能感觉到那紧绷的、细微的颤抖。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他只是想说。说他这七年错过的,说他此刻看到的,说他内心那些从未对任何人言说的、笨拙的思念和悔恨。

      “期期……”他忽然提到了这个名字,声音涩了一下,“她很像你。眼睛像,那股倔强劲……也像。”

      被子里的人似乎呼吸滞了一瞬。

      贺浔看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疲惫:“这七年……我过得……并不好。”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莫梨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被子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详细说怎么不好,只是这一句,就足以撕开许多伪装。

      最深重的歉意,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承认那段缺席的时光里,自己也并未获得安宁。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他低沉的声音偶尔响起,和她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药效上来了,或许是那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声音带着某种催眠的力量,被子里那紧绷的线条终于微微放松了下来,呼吸也变得稍微均匀绵长了一些。

      贺浔停下了话语。

      他静静地看着那团隆起,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小撮黑发,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心疼,有愧疚,有失而复得的小心,也有前路茫茫的忐忑。

      他轻轻站起身,将那颗一直攥在手心、已经被体温焐热的水果糖,轻轻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和那杯水放在一起。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梦期正坐在小桌子前,面前摊开着画纸和彩笔,但她并没有在画,只是竖着耳朵听着卧室的动静,小脸上满是担忧。看到贺浔出来,她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贺浔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这个小豆丁一样的女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可靠:“妈妈睡着了。你……做得很好,很棒。”

      梦期看着他,大眼睛里情绪复杂,没有说话。

      贺浔想摸摸她的头,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他现在,连这个资格似乎都没有。

      “我走了。”他站起身,“照顾好妈妈,也照顾好自己。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他留下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放在桌上。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满了药味、却又莫名让他留恋的小小出租屋。

      门关上的那一刻,卧室里,本该“睡着”的莫梨,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眼角,又一滴泪无声滑落。而那颗躺在床头柜上的橙黄色糖果,在昏暗的光线里,散发着微弱而固执的、甜腻的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