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寒星引盏逐光程 ...
-
武汉的十一月,暮色总是来得匆忙,仿佛只是低头演算一道题的工夫,窗外的天空就已从昏黄褪成了鸽灰。
寒风像不知疲倦的窥探者,从自习室窗棂的每一道细微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湿漉漉的凉意,缠绕上慕庆安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腕。她轻轻“嘶”了一声,搁下笔,伸手将那只印着浅紫色薰衣草图案的陶瓷杯捂在掌心,杯里是钱逢娇刚给她续上的热牛奶,氤氲的白汽袅袅升起,在她微卷的长睫上凝缀成细不可察的水珠。
她面前摊开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间,“数论同余方程”几个字显得格外凝重。笔尖在一个关键的推导步骤上停顿已久,洇开的墨点像一颗无所适从的心。
墙上的挂钟时针堪堪指向十点半,自习室里空荡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只剩下她和钱逢娇,以及被钱逢娇以“明日还要早起刷题”为由“强行”赶回宿舍的张明扬留下的一室静谧。
“这同余的关卡,还没闯过去?”钱逢娇的声音温和地打破寂静,她端着属于自己的那个马克杯走过来,杯沿飘着几粒枸杞红,“张教授下午强调的‘模的互质关系’,精髓在于分解后的唯一性验证,你刚才那一步,是不是跳得太快了?”
她俯身,指尖轻轻点在慕庆安演算纸上某个略显凌乱的等式旁。
慕庆安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那里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隐隐作痛。
她望向那片被点出的区域,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是这里…分解模15为3和5后,直接代入了,忘了用中国剩余定理回溯验证解的唯一性。”她端起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温热的牛奶,醇厚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试图驱散那盘桓在心底、因一道题而起的微澜。
这种被细致难题反复磋磨的感觉,对她——慕家大小姐慕庆安而言,是陌生而新奇的体验。
过往的学业生涯,她凭借过人的天赋总能轻松领跑,何曾需要像现在这样,将心神研磨到如此细微的境地?唯有在这里,在关乎那个名字的一切事情上,她才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连一个步骤的疏漏都足以让她在意良久。
“说起来,南愿安学姐寄来的那本笔记,你消化得怎么样了?”钱逢娇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翻开自己那本贴满各色标签的错题本,状似随意地问道,“里面那些几何辅助线的添加技巧,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有种拨云见日的清晰?”
“南愿安”三个字像一颗被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慕庆安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拂过那本深蓝色硬皮笔记的封面,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这本笔记是南愿安托人辗转寄来的,扉页上只有利落干净的“备考资料”四个钢笔字,力透纸背,连快递单上的寄件人姓名都吝啬地只写了一个“南”字,疏离得如同她那个人留给世间的普遍印象。
然而,当慕庆安这几个夜晚就着台灯,一页页仔细翻阅时,却总能从那些条分缕析的解题步骤、精准批注的“隐藏考点”中,触摸到一种超越文字本身的、冷静克制之下的细致关怀。“遇到‘中点’条件,优先考虑‘倍长中线’或‘构造中位线’”、“数论里的‘不定方程’,务必先判断解的存在性再求通解”……每一条批注,都像一盏小灯,精准地照亮她知识版图上那些晦暗不明的角落。
“嗯,非常…精妙。”
慕庆安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笔记中蕴含的那个清冷魂灵。她小心地翻到中间某一页,指着一道复杂的几何图形:
“比如这道题,上次模拟赛我耗费了整整四十分钟,几乎毫无头绪。学姐只在旁边用铅笔轻轻标注了‘连接BD,构造等腰直角三角形’。我今天尝试着按这个思路走下去,只用了十分钟,就豁然开朗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渴望被认可、被看见的微光。
钱逢娇倾身过去仔细看了看,唇角弯起了然的笑意:“能让你这么夸赞,那必定是极好的。不过我可听说,这位南愿安学姐在北大是出了名的‘冰川之花’,去年CMO金牌加身,平日里除了必要的课程和图书馆,几乎不与旁人有多余交集。能让她亲自整理笔记并寄给你,庆安,你在她心里,恐怕是有些不同的。”
慕庆安垂下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
不同吗?她想起去年暑假,跟随父亲前往北大参加学术论坛,在那个充斥着男性荷尔蒙与严肃讨论的数学系长廊里,偶然瞥见的那一幕——南愿安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纯白衬衫,身姿挺拔地站在墨绿色的黑板前,手持半截粉笔,正为几位围拢的学弟学妹讲解“组合几何中的染色问题”。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恰好落在她身上,为她清瘦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她的声音平稳,逻辑清晰,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那片奇妙的数学符号之中。
那一刻,慕庆安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失序般的心跳声——那不仅仅是对学术巅峰的向往,更夹杂着一种更为私密、更为汹涌的悸动:想要靠近那束清冷耀眼的光芒,想要自己的身影也能落入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之中。
“我想…好好谢谢学姐。”她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下定决心。
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才点开那个备注为“亲爱的安安”的联系人——界面依旧停留在上次因合同纠纷而被动添加好友后的、冰冷简洁的三句对话上。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轻轻敲击:“学姐,笔记我已认真拜读,其中的方法与见解让我受益良多,非常感谢您。” 发送前,她犹豫了一下,又添上一句,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小小的雀跃:“尤其是关于‘隐圆模型’的归纳,一直困扰我的那个节点,好像突然就被点亮了。”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等待。
那一夜,手机屏幕再未因那个特定的名字而亮起。
直到第二天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她踩着铺满梧桐落叶的小径走向教学楼时,口袋里的手机才传来一声轻微的震动。慕庆安几乎是立刻停下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有些匆忙地掏出手机,指尖甚至带着点微颤地点开消息。
南愿安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只有五个字:“有用就好。”
没有表情符号,没有客套的寒暄,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句号都吝于给予。
心底那份隐秘的、膨胀了一夜的期待,像被细小的冰针刺破,泛起一阵细微而清晰的失落。可旋即,她又从这寥寥数字中,品出了一丝可怜的甜——至少,她看到了,她回复了,这本身就是一种回应,不是吗?
“怎么样?南学姐回消息了吗?”张明扬元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几步追上前,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塞到慕庆安手里,“以慕姐你的魅力和实力,学姐肯定愿意多指点几句的!”
慕庆安敛起心底那点微妙的情绪,咬了一口包子,将手机屏幕亮给他看,语气努力维持着平时的洒脱:
“喏。”
张明扬凑近一看,立刻夸张地皱起了整张脸:“不是吧?这么惜字如金,就这么干巴巴五个字?慕姐你可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多少人想跟你多说句话都难,她这……也太冷淡了!”
“别这么说,”慕庆安迅速打断他,将手机收回,屏幕朝下轻轻贴在微热的掌心,仿佛那点电子设备残留的余温也能传递过来某种慰藉,“学姐她……学业和研究都很繁忙,北大的节奏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她为自己,也为南愿安寻找着理由,然而心底深处,那份属于慕家大小姐的、潜藏的好胜心与征服欲,却被这持续的、清冷的距离感悄然点燃——她从未在与人交往中感到如此“无力”,却又偏偏对南愿安生不起半分恼怒,反而更激起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证明自己足以与她匹配的渴望。
从那天起,慕庆安开始了一场静默而执着的“追光”行动。
她更加有意识地、却又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与南愿安产生联结的契机。
她会将那些令她辗转反侧的难题,用工整的字迹和清晰的逻辑整理成电子文档,详细附上自己的思路脉络与百思不得其解的卡壳处,才郑重地发送过去;浏览学术信息时,看到北大数学系相关的讲座或研讨会通知,也会细心地将链接转发给南愿安,配上看似随意的询问:
“学姐对这个方向感兴趣吗?如果方便,结束后能否分享一下大致的观点?” 每一个用词,每一句话气,她都反复思量,既想显得自然不刻意,又害怕过于熟稔而显得冒昧。
而南愿安的回复,始终保持着她的节奏和温度,像经过精密校准的仪器:
——对于绞尽脑汁的难题,回复往往直指核心,不带任何冗余:“此题适用容斥原理,先计算所有可能情况总数,再依次减去不满足约束条件的情形。”
——对于分享的讲座信息,回应简洁明了:“日程冲突,无法参加。相关内容通常会有官方录制回放,可自行检索。”
——甚至当慕庆安鼓足勇气,试探性地询问“学姐当年备战CMO,有没有什么独家的、不那么广为人知的学习诀窍”时,收到的也依旧是那句近乎箴言的答复:“无他,唯手熟尔。大量练习,减少不切实际的空想。”
钱逢娇看着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地发出消息,又一次次收到这近乎 minimalist 的回复,终于忍不住在某次夜谈时劝道:“庆安,你这又是何苦呢?南愿安学姐明显是那种界限感极强、专注于自身世界的人。你投入这么多心力和情绪,或许还不如把时间用来多钻研几套真题卷来得实际。”
慕庆安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闻言缓缓转过头,眸色在台灯光线下显得异常清亮,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逢娇,你不明白。我执着的不全是她这个人,更是她所代表的那种……我渴望达到的思维高度与精神境界。”
她的笔记,她的每一次点拨,从来没有多余的安慰或鼓励,却总能像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问题的核心。
与她的每一次交流,哪怕只换来只言片语,都像是在我混沌的思维里投入一颗光石子,涟漪散开,照亮的是整片水域。”
更重要的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手机因那个名字而亮起时,心口那瞬间涌起的、混杂着紧张与雀跃的悸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想要变得更加优秀、更加配得上与她对话的强大动力,是如此真实而澎湃。
南愿安像遥远天幕上一颗孤悬的寒星,光芒清冽,不带暖意,却为她这片在学海中航行的孤舟,指引着无可替代的方向。
十一月中的一次全真模拟赛,一道关于“组合极值”的难题如同横亘在前的天堑,让她首次尝到了近乎绝望的滋味。“在10×10的方格表中,最多能放置多少个占3个方格的‘L’形瓷砖,且彼此不重叠?” 她在草稿纸上疯狂地涂画、构造、排除,各种方法试遍,时钟的滴答声像催命的符咒,最终只能在一片混乱中填上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颓然交卷。
赛后讲解,张教授一语道破天机:
“此题的关键,在于利用棋盘染色法,精确计算黑白格子的数量差与瓷砖覆盖模式的关联。”
道理清晰,可慕庆安对着自己染得花花绿绿的方格纸,依然如同雾里看花,无法参透那“数量差”如何决定最终的“极值”。
那天晚上,自习室格外安静,只剩下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心底那挥之不去的挫败感。
她将那道题和自己的困惑,连同染色的草图,一起拍下来,发送给南愿安。消息框里,她斟酌着用词:“学姐,打扰了。关于这道题,我尝试了棋盘染色,但始终无法建立起黑白格数量差与最大瓷砖数之间的准确联系,是否我的染色方式或后续推导存在根本性的错误?”
这一次,南愿安的回复来得比以往稍快一些,内容也罕见地多了几行,详细列出了计算过程:
“10×10标准棋盘染色,黑格白格各50。每个标准L形瓷砖覆盖两黑一白或两白一黑三种方格。设覆盖两黑一白的瓷砖数为x,覆盖两白一黑的为y,则瓷砖总数S=x+y。根据覆盖关系,黑格总数满足 2x+ y = 50,白格总数满足 x + 2y = 50。联立解得 x = y = 50/3,非整数,故理论最大值向下取整为33。”
只有冷静到极致的逻辑推演和数字呈现。
不过,这也足够了,挺好。
然而,慕庆安盯着屏幕上那几行文字,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仿佛漆黑的房间里突然被拉开了窗帘,阳光倾泻而入——“每个L形瓷砖覆盖特定颜色比例的模式。”
她之前所有的思路都纠缠在具体的摆放形状上,完全忽略了这最本质的、关于“颜色资源”的约束条件!巨大的豁然开朗带来的兴奋感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沮丧,她立刻抓起笔,按照南愿安提示的思路重新演算,步骤流畅得不可思议,不过五分钟,便得出了与答案一致的结论。激动之下,她再次点开对话框:
“学姐,太感谢了!我完全明白了!问题的本质在于瓷砖对颜色资源的‘消耗’模式,我之前一直陷在具体的几何形态里,完全没有抓住这个关键!真的非常感谢!”
这次,南愿安的回复隔了将近两小时才到来,依旧是简短的三个字:“知道了。”
慕庆安看着这近乎“已阅”的回复,却不由自主地、轻轻地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了柔和的弧度。
她忽然觉得,南愿安的这种冷淡,其实是一种极致的可靠与专注。像一柄传世的名剑,或许没有华丽温暖的剑鞘,但出鞘必见锋芒,能精准地斩断一切纷繁复杂的表象,直抵问题的核心。她不需要温言软语的鼓励,她本身的存在,她的每一次精准点拨,就是最强大的激励。
自那以后,慕庆安与南愿安的单向交流(或者说,她心目中的双向奔赴)变得愈发频繁和自然。有时是一道苦思冥想的难题,有时是一个理解不透的概念,有时甚至只是关于备考时间安排与心态调整的困惑。南愿安的回复依旧保持着简洁的本色,但慕庆安敏锐地捕捉到,那冰封般的表面下,似乎开始有细微的暖流在悄然涌动:
——在解答完一道复杂的数列题后,她会额外追加一句:“此类递推问题,通法先观察相邻项差或比值的规律。”
——当慕庆安询问如何高效安排最后冲刺阶段的每日计划时,她回复:“上午专注几何与代数,下午攻克数论与组合,晚间系统整理错题与反思,保证充足睡眠,避免无效熬夜。”
——有一次慕庆安在闲聊(她单方面认为的)中抱怨模拟赛总是时间紧张,做得匆忙,南愿安隔了一会儿回道:“策略很重要。优先确保熟悉题型和中等难度题目得分,难题标记后置,切忌在单一题目上消耗过多时间,因小失大。”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多出来的几个字、一两句话,被慕庆安像收集珍珠般,一颗颗仔细拾起,妥善珍藏于心海的深处。她知道,这或许并非意味着南愿安态度的根本转变,但这细微的变化,足以证明她的努力、她的存在,正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川上,留下了一道极浅极淡的划痕。
南愿安并非没有温度,只是她的温暖,像地底深处的熔岩,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能量,才能偶尔感知到那一丝来自于核心的热度。
十一月的尾声,梧桐叶已落尽,光秃的枝桠伸向灰白的天空,勾勒出冬日的寂寥线条。
慕庆安在刷历届CMO真题时,邂逅了那道传说中去年的压轴数论难题——正是南愿安当年凭借完美解答锁定金牌的那一道。她屏息凝神,调动了全部的知识储备与思维技巧,在草稿纸上演算了整整三页,终于,一个圆满的答案跃然纸上。
巨大的成就感与喜悦像烟花般在胸腔里炸开,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拍下自己的解答过程,发给南愿安,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一点点求表扬的期待:“学姐!我解出来了!用的是欧拉定理配合同余性质的基本操作,一步步推导下来的!你当年也是采用的这个思路吗?”
这一次,南愿安的回复没有让她等待太久,而且内容超出了以往的篇幅:“整体思路正确,能想到运用欧拉定理是关键。但在具体计算欧拉函数φ(100)时存在疏漏,应为φ(4)×φ(25)= 2 × 20 = 40,你误作φ(4) + φ(25) = 2 + 20 = 22。此细节关乎最终指数模的周期,需特别注意。” 指正清晰而严厉,毫不含糊。
然而,就在这段文字的末尾,紧跟着一行让慕庆安瞬间呼吸停滞、心跳如擂鼓的字:
“不过,能独立完成至此,进步很快。”
“进步很快”——仅仅四个字。
慕庆安反反复复地盯着这四个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胸腔里充盈着一种酸涩而又无比甜胀的情绪,几乎要让她的眼眶都湿润起来。
她忍不住将脸埋进臂弯里,肩膀轻轻颤动,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纯粹的、不被外界理解的快乐。
“庆安?你没事吧?”钱逢娇被她的动静吸引,关切地问道。
她抬起头,脸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将手机屏幕转向好友,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如同泉水般汩汩涌出的欢欣:“学姐……她夸我了。”
钱逢娇看着屏幕上那简短的、甚至带着批评的回复,以及最后那画龙点睛的四个字,了然地笑了,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与感慨:
“看来你这段时间的‘心事’,没有白费。我们慕大小姐这般小心翼翼地‘追光’,总算让那束光,微微偏转了一寸,照到你身上了。”
慕庆安脸颊更热了,像染上了晚霞。她没有否认,只是紧紧握住了手机,仿佛握住了那一缕来之不易的微光。
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变得柔和,自习室里冰冷的灯光,此刻在她眼中也染上了暖意。笔尖下流淌出的,不再仅仅是枯燥的公式符号,更是缠绕着隐秘期盼与无限动力的乐章。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慕庆安收到一个没有预兆的快递。拆开朴素的纸盒,里面是一本崭新的《CMO高频错题集精讲》。
她下意识地先翻开扉页——依旧干净,没有任何题字。
正当一丝微小的失落浮上心头时,她的目光被第一页右下角,一行用极细铅笔写下、几乎与纸张纹路融为一体的小字吸引:“第15、28、47页所涉题型,与你的薄弱点对应,重点揣摩。”
慕庆安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小字,指尖传来细微的、真实的触感。她翻到那三页,果然,正是她近期模拟赛中在“组合极值”和“数论同余”领域反复栽跟头的题型。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比任何直白的关怀都更让她动容。
她将书紧紧抱在胸前,走到窗边。
窗外,不知何时,竟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晶莹的雪籽,悄无声息地落在光秃的枝头与灰褐的土地上,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温柔的静谧所笼罩。
她站在窗前看了许久,直到心情稍稍平复,才拿出手机。
这一次,她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感。她一字一句,慎重地键入:
“学姐,你寄来的错题集我已收到,不知该如何感谢你的这份心意。你标注的那几页,我会当作最重要的珍宝,反复研习,绝不辜负。等CMO结束……如果我能如愿进入北大,是否可以……有幸请你吃一顿饭?就当是……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指引。”
消息发送出去,她将手机贴在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有力的搏动。这一次,她没有焦虑不安地频繁查看手机,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雪,心中充满了某种安宁的期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几分钟,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柔和的光映在她清澈的瞳仁里。
南愿安的回复,依旧简洁得近乎吝啬,只有两个字:
“再说。”
慕庆安看着这两个字,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一个无比明媚、无比释然的笑容,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缓缓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她没有感到丝毫的失落或被拒绝的难堪。
相反,她从这并非断然否决的回应中,读出了无限广阔的可能性空间。“再说”,意味着未来可期,意味着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努力,去成长,去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能够理所当然地站在那人身边,发出正式的邀请。
也意味着,那束清冷的、遥远的光,并非遥不可及,它似乎……正在为她预留一个靠近的入口。
自习室里,灯光柔和,将少女独自伏案的身影勾勒得异常专注与坚定。
她翻开那本带着特殊意义的错题集,崭新的纸页散发出淡淡的油墨清香。
笔尖落下,在纸面上划出沉稳而流畅的轨迹,伴随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奏响了一曲属于青春、属于梦想、也属于那份悄然滋生的、纯挚情感的冬日序曲。
她知道,通往CMO领奖台的路,通往北大未名湖的路,与通往南愿安内心的路,在此刻,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前路尚有风雪,但心中有光,有热望,便足以无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