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之下，秘密之上》13字

2、 暗流与试探

　　日子在晨光中学规律的节奏中悄然流逝。我，林竞野，逐渐融入了这个新的环境，像一个真正的、略显沉默的男高中生那样生活。每一天，我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脆弱的伪装。

　　清晨，我总是最早到教室的那批人之一。这不仅是为了避免在人多眼杂的上学路上露出破绽，更是为了抢占那个固定的座位——裴亦辰的前座。这成了我无声的仪式，一个能最近距离观察他，却又不敢轻易回头打扰的守望。

　　他大多时候是踩着上课铃才进教室，带着一身清冷的气息，偶尔眼底带着淡淡的倦色，像是昨夜并未安眠。他很少主动与人交谈，除了必要的课业交流，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是望着窗外那片湛蓝的、曾经属于他的天空——篮球场。

　　楚骁则截然不同。他是班级乃至年级的能量核心，热情、张扬，篮球场是他的王国，而他是毫无疑问的君王。他似乎对我这个“偶尔玩玩”却有着不错球感的新生产生了持续的兴趣，训练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给我传球，或者在休息间隙凑过来，聊几句关于篮球的见解。

　　“竞野，你看昨天NBA那场了吗？最后那个绝杀，像不像我上次打五班那个球？”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自然地在我身边的长凳坐下，手臂几乎碰到我的。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寸，将瓶装水递到唇边，借这个动作掩饰瞬间的僵硬。“没太看清，楚哥你动作太快。”我含糊地应道，声音压得低低的。

　　他哈哈一笑，并没在意我的细微躲避，转而拍了拍我的肩：“下午训练别迟到，教练说要练新战术，你脚步灵活，说不定能顶个位置。”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隔着薄薄的运动服，热度清晰地传递过来。我的心跳猛地加速，不是出于少女的悸动，而是纯粹的紧张，生怕这过近的距离和接触让他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柔软或轮廓。我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假装去拿放在远处的背包。

　　“好，我会准时的。”我背对着他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背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很快就被其他队友的叫喊声吸引开了。

　　这种看似无意却步步紧逼的试探，楚骁做得驾轻就熟。他会在分组对抗时主动要求和我对位，强壮的身体在卡位时带来巨大的压力，我不得不调动全部的技巧和灵活性来周旋，避免直接的力量碰撞；他会在更衣室换衣服时，突然聊起身材管理的话题，目光扫过更衣室里其他男生的胸膛和臂膀，最后落在我始终穿着宽松运动外套的身上。

　　“竞野，你太瘦了了，得多练练力量。”他曾这样说过，眼神里闪烁着介于关心和好奇之间的光芒。

　　我每次都只能含糊其辞，以“肠胃不好，吸收差”或者“以前病过一场”为由搪塞过去。我知道这些理由苍白无力，但在找到更好的方法之前，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相比之下，裴亦辰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形的保护层。他仿佛活在一层透明的隔膜里，对外界的互动反应迟缓而淡漠。但他并非完全隔绝。

　　那是一个午休时间，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出去活动或午睡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我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绞尽脑汁，草稿纸上画满了凌乱的图示。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是裴亦辰放下了手里的书。

　　“受力分析错了。”他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平静无波，却让我吓了一跳。

　　我猛地回头，对上他不知何时抬起的眼眸。那双眼睛依旧带着疏离，却比平时多了一丝清明的专注。

　　“哪里错了？”我下意识地问，心跳莫名有些快。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我谈论学习以外的事情。

　　他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越过我的肩膀，点在我杂乱无章的草稿纸上。“这里，摩擦力方向反了。而且你漏了绳子的张力分解。”

　　他的指尖离我的脸颊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棉布和一丝极淡的薄荷糖的味道。我的呼吸微微一滞，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近在咫尺的指尖和低沉的声音上。

　　他简单地讲解了几句，思路清晰，直指要害。我很快明白了错处，重新计算，果然得出了答案。

　　“谢谢。”我低声道，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嗯。”他应了一声，重新靠回椅背，拿起了那本看到一半的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从那以后，这种微小的互动渐渐多了一点。有时是我捡起他掉落的笔，有时是他在我被老师提问卡壳时，用极低的声音提示一两个关键词。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沉默的默契，仅限于前后桌那一小片空间，离开教室便仿佛又成了陌生人。

　　我知道他仍在打篮球，只是不再出现在校队的正式训练和比赛中。楚骁几次试图拉他回来，都被他冷淡地拒绝了。但我曾在好几个黄昏，当校园渐渐安静下来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空无一人的偏僻篮球场上独自练球。

　　他的动作依旧流畅漂亮，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和沉重，每一次运球、起跳、投篮，都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我只敢远远地躲在教学楼的阴影里偷看，心脏为他每一个动作而揪紧。那时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漠，显露出一种 raw （原始）而真实的痛苦，这让我更加确信，他从未真正放下篮球，也从未从那场事故的阴影中完全走出。

　　我必须做点什么。

　　机会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悄然来临。体育组下发通知，一个月后将要举行校内篮球争霸赛，以班级为单位。消息一出，整个年级都沸腾了。我们班体育委员楚骁更是摩拳擦掌，立志要拿下冠军。

　　“这是我们班证明实力的最好机会！”楚骁在班会上慷慨陈词，目光炯炯地扫过全班男生，“所有人都要出力！能上的都上！”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角落的裴亦辰身上。裴亦辰依旧低着头，指尖转着一支笔，仿佛周遭的兴奋与他无关。

　　“裴亦辰，”楚骁直接点了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挑战，“班级荣誉，你不打算出一份力吗？”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裴亦辰转笔的动作停了一秒，没有抬头，声音冷淡：“没兴趣。”

　　“没兴趣？”楚骁挑眉，走到他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他，“去年要不是你临阵退缩，我们班也不至于止步四强。今年还想当逃兵？”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裴亦辰终于抬起头，眼神里结了一层薄冰：“我说了，没兴趣。”

　　两人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其他同学大气都不敢出。

　　我坐在他们之间，心脏怦怦直跳。我知道这是一个契机，一个或许能打破裴亦辰心防的契机。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面向楚骁，声音尽量平稳：“楚哥，班级赛需要的是团队合作和愿意付出的人。既然有人不愿意，勉强也没用。”

　　楚骁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眼神有些意外。

　　我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们未必没有机会。只要战术得当，配合默契，一样可以打出好成绩。”我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留意着裴亦辰的反应。他依旧面无表情，但我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楚骁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股火药味瞬间消散：“说得对！强扭的瓜不甜。那我们就把愿意拼命的人组织起来！”他重重一拍我的肩膀，“竞野，你看起来脑子挺好使，一起来商量战术！”

　　我被他一拍，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点了点头。

　　班会结束后，楚骁果然拉了几个包括我在内的男生讨论战术。裴亦辰收拾好东□□自离开了教室。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有些失落，但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我全身心投入到班级赛的准备中。我凭借着自己对篮球的深刻理解——大部分来自于姐姐曾经的教导和分析——提出了不少有针对性的战术建议，甚至根据几个主要对手的特点设计了不同的攻防策略。楚骁虽然有时霸道，但在篮球上极为认真，他认可了我的思路，并开始真正把我当作战术核心之一来对待。

　　我和队友们的默契也在高强度的训练中逐渐加深。我不得不更加注意每一个细节：喝水和他们一样直接对着瓶口灌，尽量避免肢体碰撞后的长时间接触，说话时刻意模仿他们略带粗粝的语气…伪装变得越来越熟练，但也越来越沉重。

　　偶尔，在训练间隙，我会注意到裴亦辰站在教学楼的高层走廊上，远远地望着球场。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孤独而沉默。每当这时，我就会更加卖力地跑动、传球、投篮，仿佛想用自己的行动，隔空传递给他某种力量。

　　比赛日一天天临近。

　　就在班级赛开始的前三天，训练结束后，我因为整理器材最后离开体育馆。天色已近黄昏，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校门，却在一个拐角处，猛地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裴亦辰站在墙边，而他面前，站着几个穿着别校校服、身材高大的男生。气氛明显不对，那几个人呈半圆形围着裴亦辰，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言语间充满了挑衅。

　　“……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天才呢？听说你现在连球都不敢碰了？”为首的一个高个子男生讥讽道，伸手推了裴亦辰的肩膀一下。

　　裴亦辰站得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冷得吓人：“让开。”

　　“哟，脾气还不小？忘了当年在场上是怎么被我们打爆的了？”另一个人笑道，语气恶劣。

　　我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人很可能和一年前那场导致裴亦辰退出篮球队的事故有关。怒火一下子冲上我的头顶，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我冲到裴亦辰身边，挡在他和那几个人之间，尽管我的体型在他们面前显得格外瘦小。我刻意压低声线，让自己听起来更有气势。

　　那几个外校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

　　“你谁啊？少多管闲事！”为首的高个子男生皱眉瞪着我。

　　“我是他同学。”我毫不退缩地瞪回去，“这里是晨光中学，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裴亦辰似乎也愣了一下，他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我的背影，眼神复杂。

　　“呵，又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高个子男生嗤笑一声，上前一步，似乎想动手。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戾气的声音在我们身后炸响：“妈的！哪个不开眼的敢在我们学校门口动我们班的人？！”

　　是楚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篮球袋，此刻正满脸怒容地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刚训练完、还没走远的队友。

　　那几个外校生一看对方人多，而且楚骁一看就不好惹，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啧，算你们走运。”高个子男生悻悻地瞪了我们一眼，尤其是深深看了裴亦辰一眼，撂下一句“赛场上见真章”，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楚骁走到我们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和裴亦辰：“没事吧？那几个杂碎是哪来的？”

　　“没事。”我松了口气，摇摇头，“好像是之前比赛结过梁子的。”

　　楚骁又看向裴亦辰，语气不太好，但透着关心：“喂，你怎么样？”

　　裴亦辰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没事。”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完全隔绝，似乎多了些难以分辨的情绪。“谢谢。”他对着我说，声音很轻。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直接的道谢。

　　“举手之劳。”我尽量让自己的反应显得像男生之间该有的那样，耸了耸肩。

　　楚骁看看我，又看看裴亦辰，眉头皱了起来，最终没再多问，只是揽过我的肩膀：“走了竞野，一起回去。裴亦辰，你自己小心点。”

　　回去的路上，楚骁显得有些沉默，不像平时那样滔滔不绝。直到快到分岔路口，他才突然开口：“竞野。”

　　“嗯？”我抬头看他。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黄昏的光线让他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但眼神却格外清晰：“你刚才……挺勇敢的。不过下次别这么冲动，那几个家伙不是善茬，真动起手来你会吃亏。”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担忧，还有一丝……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我心里一紧，面上却故作轻松：“总不能看着自己班同学被欺负吧。”

　　楚骁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那点探究似乎消失了，又变回了那个爽朗的体育委员：“说得对！咱们班的人，只能咱们自己欺负！行了，快回去吧，好好休息，后天就是第一场比赛了！”

　　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背，转身大步离开。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回想刚才裴亦辰那双似乎融化了少许冰层的眼睛，心跳久久无法平静。

　　暗流依旧在涌动，试探从未停止。但有些东西，似乎正在悄然改变。班级赛，不仅仅是一场比赛，它更像一个漩涡，将我们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推向未知的方向。

　　而我的秘密，依旧如同走在细细的钢丝上，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不能有丝毫差错。第一场比赛，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