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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灯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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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虞紧赶慢赶两日,终于来到宁州城内,城中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也有着热闹的烟火气息,那是与琼山冬日永远的银装素裹截然不同的景象。
苏虞等人在路边摊吃了馄饨,带着人去联系他们一直有往来的商人。
葛忠是朝廷官员,为了不被人发现拿捏李鸾的把柄,苏虞把他安排在客栈歇息,又点拨了几名手下随他差遣。
商人是一名妇人,约莫三十几岁,她名讳不详,众人唤她“明珠夫人”,她常年做着这类营生,因做着天南地北倒卖货物的生意,终日奔波在路上,看起来有些苍老,于是她用厚重的脂粉盖住逐渐衰败的容颜,她与苏虞有着生意往来,一来二去,熟络了起来,在检查货物的时候,不忘唠嗑。
明珠夫人认真打量着苏虞带来的织布,苏虞带的东西不少,其中还有黑鬼寨的妇人织的布匹,那是她们拜托苏虞拿到城里卖钱的,明珠夫人摸的爱不释手,她喜滋滋道:“去年静阳公主用宁州的织布制了一件裙子,穿在中秋宫宴上惊艳四方,让宁州的布身价大涨,受无数贵妇千金追捧,一匹难求,苏姑娘的布匹料子柔软,做工精细,这价钱肯定不会亏了的。”
明珠夫人知道她姓苏,是宁州人,却不清楚她具体情况,她东奔西走多年,见识匪浅,并不计较她真正的来历,当她是寻常的买卖人。
苏虞出行低调,连“破月”和“秋水”双刀都未携带,穿着黛蓝色的衣裙,发髻用绢布缠着,连东阳公主送她的玉簪都收了起来。
苏虞清楚明珠夫人的价格公道,不会缺她的,眼神示意手下递上来一个灰扑扑的包袱,她交给明珠夫人,贝齿轻起,道:“夫人抬爱,照顾苏某多年,苏某不胜感激,这是白狐皮,天冷了,夫人可以做个暖手炉的套子。”
明珠夫人瞳孔一凝,垂眸瞥见苏虞悄悄把包袱掀开一角让她观赏,随即又遮掩回去,她眉毛跳了跳,嘴角漾开一抹笑容,这类皮草向来供达官贵人享用,她这等普通人家想要一匹,哪怕花费百两都难得。
她的声音清冷通透,打趣道:“做生意本该如此,何况你我认识多年,倒是苏姑娘破费了。”
苏虞见她心情舒畅,把肚子里要说的话先过了一遍,再佯装成漫不经心般开口:“夫人喜欢就好,只是我听风声,说陛下有意要派人攻打宁州的匪寨,假如真打起来了,我这日子可不好过哇!夫人见多识广,不知此事真假?”
明珠夫人凝思片刻,沉吟道:“我在路途上的确听闻过,但我却觉得不太可能。”
黑鬼寨在宁州官府里安排了眼线,不能安排眼线的,都在逢年过节时偷偷孝敬过他们。
所以会有人给苏昭透露风声,让黑鬼寨平安无事。
而这两年,宁州官府的态度让苏昭琢磨不清了。
派出去的眼线得不到苏昭想要的答案,于是他让苏虞借着卖山货的机会去打听清楚。
苏虞迫切的想知道明珠夫人的见解,但又按耐住那份焦急,语调平缓地询问道:“何以见得?”
明珠夫人婉言道:“当初朝廷不是没想过平叛匪患,可结果呢,官匪勾结,一起吞了军饷,的确有人真心要解决匪患,但在来的路上皆遭遇不测,就是侥幸来到了宁州,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钦差非死即伤,几次不成功,可见宁州匪寨的实力深不可测,后来没人敢来淌这趟浑水,宁州隔京城千里之遥,对于宁州百姓而言,皇帝不是京城的皇帝,土匪才是。”
她顿了顿,似又想起来什么事情,又道:“说起来之前有件趣事,三年前有位王爷获罪流放来到此地,因是罪臣,待遇并无优厚,前不久他接道一道圣旨,陛下让他去平叛土匪,便重新赐他封地,获得自由之身,但这位王爷给拒绝了。”
苏虞搭话道:“抗旨是大罪,他担当的起吗?”
明珠夫人继而道:“那王爷说‘陛下一不派兵马,二不给军饷,全让他来解决,他两袖清风,面对魁梧的土匪都不能把他扇出风寒,还请陛下另寻得力部将’,我猜剿匪的风声便是从他那来的吧。”
苏虞思忖着她的话,如今宁州表面上是风平浪静的,可宁州的官员,上到刺史长史,下到县令县丞,收礼收的大方,但想探听朝廷对于土匪的态度却闭口不谈,挖空心思的去旁敲侧击,都是模棱两可的话语,一听就是敷衍,对黑鬼寨来讲不是好事。
苏虞缓缓吐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明珠夫人最会察言观色,她认为苏虞年轻,做生意听见任何不利的风吹草动会担惊受怕,她安慰着苏虞:“宁州土匪是闹得凶,但不也平安无事十几年了吗?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你听过便罢了,勿要放在心上。”
苏虞握住明珠夫人的手,道:“谢谢夫人安慰我。”
明珠夫人悠然道:“你一路肯定风餐露宿赶来宁州,还没玩过吧?”
苏虞点了点头。
明珠夫人道:“宁州的灯会要从初一到十五,我还从未逛过,我想约你今夜一起逛逛可好?”
苏虞虽然对灯会不感兴趣,但明珠夫人与她半友之谊,她的相邀,苏虞自是应下,她笑意加深,道:“当然可以。”
到了时辰,明珠夫人竟换了一套艳丽的衣裙,金灿灿的珠宝别在发髻间,晃的苏虞眼冒金星,二人站在同处,苏虞并不耀眼。
苏虞看见她对灯会的重视,考虑起自己的态度是否不够稳重。
黄昏之后,城内灯火阑珊,街上往来的人比白日还多,苏虞对着琳琅满目的东西看的眼花缭乱,明珠夫人买了不少东西,遇见便宜的多买,贵的便砍价,苏虞目睹她把八十文钱的胭脂砍价到五十文,心中霎时佩服。
明珠夫人看着苏虞一件不买,忽道:“我看你对水粉黛眉,绫罗衣衫似不喜欢,不知道你平日喜欢什么?”
苏虞回忆起她的日常来:打架、打架、还是打架。
除了苏昭,黑鬼寨能与她交手的部下都被她揍了遍,琼山的狼都没她厉害,当然,她不会和明珠夫人真说,她对自己的生活稍微润色了点,听起来颇为优雅:“跟家里的叔叔们学点刀枪,虽不能御敌,却能强身健体;又随着我娘读书做生意。”
明珠夫人莞尔道:“你既读书,那刚才的灯谜怎么连错三次,奖品还被一个十岁的孩子给赢了去?”
灯谜不难,明珠夫人读了一遍就知道答案,可苏虞却没辙,她看见苏虞抓耳挠腮的模样甚是有趣,苏虞毫无尴尬之意,如实地说:“我的脑子,认识字就不错了,像灯谜一类的不是我擅长之事。”
幼时的苏虞没心思读书,认字认的她头晕眼花,所有的功课比苏澜苏献进展缓慢,他们把千字文都学完了,她的进度停留在三分之一便不再进展,于是她的功课是兄姐的两倍,他们抄一遍,她抄三遍,倘若怠慢了,她娘手里的木鞭就落下来了,也不知她娘寻的什么木头,看起来细软仿佛没有威力,但挨打的时候却又疼又肿的,她经常被揍的又青又紫,苏虞气不过,就偷偷把它给扔掉,谁知第二日她娘带了一筐那木鞭来,扬言苏虞随便扔,这玩意儿在琼山多的是,她的话让苏虞不知所措,只好老实的读书,虽然功课次次垫底,但不至于大字不识。
两人交谈之际,不知走向了何处街巷,这里人颇少,比那些喧嚣嘈杂的地方险得萧条。
苏虞望着一户人家斑驳的门匾,门匾的字没烙漆,还是斜挂着的,可能哪天就会掉了下来,她辨别着字,依稀认出写的是瑞王府邸,猜出这里是明珠夫人说的被流放到这里的瑞王,她不明所以道:“既然是王府,但怎么破烂寒酸成这样?连挂门匾的钉子都快没了?”
明珠夫人跟着停留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唏嘘道:“人总爱拜高踩低的,哪怕他是皇子,失势的结局就是如此,连个芝麻小官都比不上。”
苏虞却不以为意,语气轻柔却狂妄道:“若我是他,便杀出一条血路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与其窝窝囊囊唯唯诺诺在边远之地受罪,不如放手一搏,哪怕死了,不过是让挥头-颅洒热血,十八年后还是好汉,总比受人欺凌羞辱的好。”
明珠夫人被苏虞的话吓的瞠目结舌,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叱责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不要命了么?”
这丫头哪里来的反骨?
她铁青着脸,结舌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别说了,别人以为我们是反贼呢!”
苏虞见明珠夫人似是应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土匪行径把她惊破了胆,这里可不是黑鬼寨,能随意乱说,她挪开明珠夫人的手,心虚解释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苏虞说那番话完全是代入了她,她除相亲遭遇挫折之外便无挫折,受气遭罪能立即还击的就还击,不能的,她就静下心来去修习,等他日时机到来,再寻报仇。
被她揍一回两回的,饶是钢筋铁骨的人都不敢对她硬碰硬。
她环顾四周,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朝她们这边注意,加之声音嘈杂,想来没人在乎,讪笑着拉着明珠夫人去了别处:“这地方没啥可逛的,我们再去别处瞧瞧吧。”
未等明珠夫人反应过来,她已被苏虞拉着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