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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山间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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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明走后,苏寂桐依然每天巡山。
路线还是那条路线,时间还是那个时间。她检查树木的健康状况,记录动物的踪迹,留意火源隐患。脚步踏在积年的松针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和从前一样。
有时她会不自觉地停下,等一个本不该再出现的身影。然后继续向前走。
老周默默地关注着她,不过度靠近,但总在她需要时出现。一天傍晚,他发现工作站门口堆放的柴火比平时多了一倍。
“睡不着。”她简单解释,继续劈柴。
老周点点头,搬了把椅子坐在不远处整理绳索。两人各忙各的,直到暮色四合。
“明天我去查北坡,”老周说,“你巡南线吧。”
南线短一些,而且不用经过那棵歪脖子松。她明白老周的用意,但没有反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林进入深冬,下了几场雪,将一切都覆盖在纯白之下。巡山时,她能看见动物们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像一行行无声的诗。
她尝试给谢知秋打过一次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孩子的声音,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背景里有人轻声哄着,然后是谢知秋匆忙的应答:“寂桐?不好意思,小树有点闹,我晚点打给你。”
那个晚点的电话一直没有来。她并不意外,也不感到受伤。生活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要忙。
周沐风来看过她一次,带了些城市的点心。他们坐在工作站的炉子旁喝茶,聊了聊近况。他的气色好多了,医生说恢复得很理想。
“昭明最后...”周沐风斟酌着用词,“痛苦吗?”
她摇头:“很平静。”
周沐风松了口气:“那就好。”
临走时,他留下一个新的素描本。“继续画吧,”他说,“昭明会希望你继续的。”
她收下了,但没有立即使用。
春天来时,冰雪融化,溪水重新欢快地流淌。保护区来了几个新面孔:两个年轻的护林员,充满活力,对一切都好奇。
她带着他们巡山,教他们辨认树木年龄,解读动物踪迹。年轻人学得快,问题也多。她耐心解答,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变化。
只有一次,当一个年轻护林员问起“那棵歪脖子松的故事”时,她停顿了片刻。
“那是棵很坚强的树。”最后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继续向前走。
四月的某天,她在巡山时发现了一只雏鸟,从巢里掉下来,翅膀受伤。她把它带回工作站,用树枝和绷带做了个简易支架。
老周来看了一眼:“能活吗?”
“看它的造化。”她说,和当年对沈昭明说的一模一样。
她每天给雏鸟喂食换药,记录它的恢复情况。三周后,雏鸟已经能扑腾着飞一小段。又过了一周,她把它带到发现它的地方,放手。鸟儿迟疑了一下,然后振翅飞向树梢。
那天晚上,她终于打开了周沐风送的素描本。第一页,她画了那只康复的鸟儿,站在枝头振翅欲飞的样子。
五月,保护区迎来了一批考察的学者。她负责带领他们参观核心区,讲解保护区的生态价值。学者们对她的专业知识表示敬佩,问她在这里工作了多少年。
“六年。”她说。
“不觉得寂寞吗?”一位年轻学者问。
她看着远处的山峦:“习惯就好。”
其实寂寞与否,早已不是需要思考的问题。就像树木不会思考自己是否孤独,它们只是生长,存在,完成自己的生命周期。
夏天的一个傍晚,她独自登上瞭望塔。夕阳将整片山林染成金色,风吹过树海,掀起层层绿色的波浪。
她站了很久,直到星光初现。
回到宿舍,她开始整理行李。东西不多:几件衣服,几本书,沈昭明的笔记本,周沐风的素描本。还有那封写好的信,放在最上面。
明天邮车会来,可以把信寄出去了。然后,她也要开始自己的远行。
关灯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山林。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树梢上,温柔如一个不会实现的承诺。
山林寂静,但从不寂寞。它只是在那里,包容所有到来和离开,所有开始和结束。而她,终于学会了如何带着失去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