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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松声如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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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明再次住进医院,是木叶尽脱的十一月。
病房朝南,天气好时,阳光能照到床尾。他常望着那片光亮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像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苏寂桐每天下午来,总是带着一小枝松针,插在床头的玻璃瓶里。松针的清气淡淡地散在消毒水气味中,成为病房里唯一鲜活的存在。
他们话不多。有时她读护林日志给他听,有时只是静静坐着。他的呼吸日渐轻浅,但眼神始终清明。
一个午后,他突然开口:“还记得北坡那棵歪脖子松吗?”
“记得。”她放下手中的日志,“今年又长高了些。”
“真好。”他闭上眼睛,嘴角有极淡的笑意。
主治医生找苏寂桐谈过几次。情况不乐观,但沈昭明很平静,甚至拒绝了最后阶段的激进治疗。“够了,”他对医生说,“这样就好。”
周沐风来看他,带了一本崭新的素描本。“等你好了,再去写生。”
沈昭明接过本子,手指抚过空白纸页:“谢谢。”
他们聊起保护区的趣事:那只总是偷吃工作站干粮的狐狸,今年特别红的枫叶,还有老周终于答应退休了。笑声很轻,但真实。
入夜后,病房只剩他们两人。监控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像另一种形式的心跳。
“寂桐。”他很少这样叫她。
她抬起头。
“抽屉里有个笔记本,”他说,“给你的。”
她打开床头柜,取出一个牛皮封面的本子。扉页上写着:“给寂桐——关于时间,树木,和活着。”
里面是他三年来记录的观察笔记,绘有树木形态,动物足迹,季节变化。最后一页写着:“生命不是长度,是深度。谢谢你让我看见。”
她合上本子,手指微微发颤。
“别难过。”他的声音很轻,“我很满足。”
她点头,却说不出话。
最后几天,他大多时间在睡。呼吸轻得像林间的风,几乎听不见。她守在床边,看着阳光每天偏移一点角度。
最后那个清晨,他忽然清醒过来,眼神异常明亮。“今天天气很好。”他看着窗外的蓝天说。
“嗯,很好。”
他转向她,目光温柔:“这些年,谢谢你。”
她握住他的手。很轻,像握着一片羽毛。
监控仪的蜂鸣声响起时,她没有惊慌。只是静静坐着,握着他的手,直到护士进来。
医生宣布时间:上午九点十七分。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床单上,明亮而温暖。
她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枕头下压着一枝干枯的松针,是她一周前带来的。松针被仔细地用棉线捆好,像一件珍贵的标本。
葬礼很简单,按照他生前意愿,骨灰撒在保护区他最喜欢的那片松林。没有哀乐,只有风吹过松针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永恒的低语。
回到工作站,老周等在那里,递给她一杯热茶。“他走得很安详。”
“嗯。”她接过茶杯,热气模糊了视线。
那天傍晚,她独自巡山,走到北坡那棵歪脖子松前。树又长高了些,枝干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向前走。脚步不疾不徐,踏在积年的松针上,几乎没有声音。
山林依旧寂静,包容所有到来与离开。生与死在这里,都只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像树叶落下,又像新芽萌发。
回到宿舍,她翻开他留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添了一行新字,墨迹尚未干透:
“继续向前走,但记得偶尔回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