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寂而生》复问雪

3、时光的信笺

　　苏寂桐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胶水的味道在空气中淡淡地散开。她一笔一画地写下地址，笔尖在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这封信将要穿越山林，去往那座她已经五年未踏足的城市。

　　封好信封，她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本旧相册和一沓信件。最上面是一张褪色的照片：两个女孩站在大学门口，一个扎着马尾，笑容灿烂；另一个披发，神情略显腼腆。

　　那是谢知秋和苏寂桐的第一张合影。

　　苏寂桐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表面。那年她十八岁，刚走出孤儿院，进入大学。世界那么大，她常常感到无所适从。

　　开学第一天，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个女生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正好坐在她旁边。

　　“还好没迟到，”那女生喘着气，转头对她笑，“我是谢知秋。”

　　她小声回答：“苏寂桐。”

　　谢知秋的眼睛很亮，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你的名字真好听，像小说里的女主角。”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不是一种缺憾。

　　大学四年，谢知秋是她和这个世界之间的桥梁。带她参加社团活动，教她怎么选课，甚至在她打工晚归时，会偷偷从宿舍窗户给她留门。

　　“你以后想做什么？”大二那年秋天，她们坐在操场边上，谢知秋突然问。

　　苏寂桐想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工作吧。可能和植物有关。”

　　“我想去时尚杂志社，”谢知秋的眼睛闪着光，“让所有人都变得漂亮。”

　　两个截然不同的梦想，但那时她们都觉得对方的选择很有意思。

　　照片下面压着一封信。是谢知秋结婚前写给她的，字迹匆忙而兴奋：“寂桐，我要结婚了！他说婚后我可以继续工作，支持我的梦想...”

　　那时苏寂桐已经在保护区工作了一年。她请了三天假，坐了很久的车去参加婚礼。

　　婚礼很热闹。谢知秋穿着白色婚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但苏寂桐注意到，在敬酒的间隙，新娘揉了揉脚踝，那双高跟鞋显然不太合脚。

　　“我可能要辞职了，”敬酒时，谢知秋匆匆对她说，“怀孕了，反应太大，上班太辛苦。”

　　苏寂桐有些惊讶：“之前不是说会继续工作吗？”

　　谢知秋的笑容淡了一下：“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嘛。”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长谈。之后谢知秋的生活被婚姻和孕产填满，而苏寂桐依然在深山里，记录着树木的生长和候鸟的迁徙。

　　电话越来越少，信息也越来越短。最后只剩下生日时的一句祝福，和过年时的一个表情包。

　　苏寂桐不觉得这是疏远。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时道路会分开，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把照片放回原处，合上抽屉。

　　窗外，月亮已经升得很高。山里的月亮总是特别明亮，能照见很远的路。

　　她想起决定来保护区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月夜。院长对她说：“寂桐，你总是太安静了，去山里也好，那里适合你。”

　　的确适合。山林不要求你多说话，不要求你表达什么。你只需要存在，观察，记录。树不会因为你今天心情不好就停止生长，鸟不会因为你沉默就不唱歌。

　　这种恒定让她感到安心。

　　她拿起信封，轻轻摩挲着边缘。信里没有抱怨，没有感伤，只是平静地讲述了这些年的生活，以及即将开始的远行。

　　她知道谢知秋现在的生活一定很忙碌，有工作，有家庭，有孩子。这封信或许会被匆匆读过，然后收进某个抽屉，与其他重要但不紧急的文件放在一起。

　　但这没关系。有些话不需要立即的回应，只需要被说出。

　　她把信封放在桌上，明天邮车来的时候就可以寄出。

　　关灯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同样的月光，此刻也照在城市的楼宇间，照在谢知秋忙碌的生活上，照在每个人各自前行的路上。

　　月光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照着所有沉默前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