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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沈昭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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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诊那天,沈昭明独自在医院长椅上坐了很久。
诊断书上的医学术语冰冷准确:扩张型心肌病,预后不良。建议心脏移植,但需要等待合适的供体。
他收起诊断书,乘电梯下楼。电梯里挤满了人,有个婴儿在他怀里哭闹,母亲连声道歉。他说没关系,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回到公司,他继续完成当天的代码。键盘敲击声在办公区回荡,和其他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没什么特别。下班前,他向主管请了长假,理由简单直接:健康问题。
主管表示理解,让他好好休息。同事们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没人多问。都市里的规则如此:关心但不深究。
他开始整理公寓。东西不多,主要是书和代码笔记。在抽屉深处,他找到一本旧笔记本,牛皮封面,页角卷曲。大学时曾想记录生活,但写了三五页就搁置了。现在他重新拿起它。
医生建议静养,最好离开城市。他想起大学时去过的自然保护区,空气清新,人烟稀少。于是申请了一个月的访客许可。
第一次见到苏寂桐,她正在工作站整理标本,手指灵活地给植物分类。他递过申请表,她接过去,眼神平静,没有同情也没有好奇,这让他松了口气。
保护区的生活很简单。每天散步,记录,阅读。他渐渐熟悉了这里的节奏:清晨鸟鸣,正午蝉噪,傍晚风过松林。时间变得具体可感:是一棵树影的偏移,是一朵云的形状变化。
他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是日记,只是观察记录:今天看到什么树,听见什么鸟叫,天气如何。有时画点简单的草图,歪歪扭扭,但自己能看懂。
和苏寂桐一起巡山成了习惯。她话不多,但知识丰富,能说出每种植物的名字和习性。他喜欢听她讲解,声音平稳,像山涧流水。
有一次他们发现一只受伤的狐狸。她熟练地为它处理伤口,他在一旁帮忙。狐狸咬了她的手指,渗出血珠,她只是皱皱眉,继续包扎。
“不疼吗?”他后来问。
“一点小伤。”她说,“它更疼。”
他在这句话里听出了某种生命态度。
病情偶尔反复。有时突然心悸,不得不停下休息。她从不表现出过度关心,只是适时递来水壶,或者找个地方让他坐下。这种平常心让他感到舒适。
周沐风来后,他们常一起聊天。多是周沐风在说,他和苏寂桐在听。关于艺术,生命,死亡。话题沉重,但氛围轻松。仿佛在说: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不必避讳,也不必恐惧。
手术日期确定那天,他正在画一棵歪脖子松。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阳光很好。他放下笔,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但没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就像阴天会下雨,晴天会出太阳一样自然。
最后一次住院前,他整理了笔记本。添加了最后几页观察记录,画了工作站的地图,标出所有一起走过的小路。在最后一页,他写下:“生命不是长度,是深度。”
笔迹很稳,墨迹均匀。
病房生活比想象中平静。他每天看着阳光从床脚移到墙头,计算时间流逝。苏寂桐每天来,带一枝松针,放在床头瓶里。松香淡淡,比消毒水好闻。
有时他们聊天,有时只是安静坐着。他喜欢后一种,沉默中有种无需言说的理解。
最后那个早晨,他感觉特别好。阳光明媚,天空很蓝。他想起北坡那棵松树,不知又长高了多少。
“今天天气很好。”他说。
苏寂桐点头。她的手很暖,握着他的手,力道适中,不紧不松。
他闭上眼睛,感到满足。没有遗憾,没有未了的心愿。就像完成了一段代码,运行良好,可以安心退出。
最后的意识里,他闻到淡淡的松香,听到远方的鸟鸣,感受到手心的温度。然后一切渐渐淡去,像夜色温柔降临。
笔记本留在床头柜里,等着该收到的人。他知道她会明白:这不是告别,只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窗外,阳光正好,树影摇曳。又是一个平常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