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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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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的秋日来得格外早,龟山上的枫叶刚刚染红,江风就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怜书站在新租下的宅院前,望着门楣上刚刚挂起的"明德女子学堂"的匾额,心中百感交集。经过连日的奔波,这个梦想终于初具雏形。
"书姐,教室都布置好了。"念依从门内走出,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第一批报了六个学生,都是附近普通人家的女儿。"
怜书握住她的手:"这都是你的功劳。"
自从那篇自述文章在《女声》上发表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读者来信表示支持,甚至有人主动捐款资助她们办学。更令人欣慰的是,李维琛那边暂时没了动静,仿佛那夜的惊魂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女子学堂开课第三天,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是个衣着体面的老先生,自称姓林,说是看了《女声》上的文章,特来拜访"林书"先生。怜书本以为是慕名而来的访客,但一见面,两人都愣住了。
"怜书小姐?"老先生惊讶地打量着她,"真是您?老夫是林家的管家啊!"
怜书心中一惊。这位确实是上海林府的老管家,看着她长大的林伯。她急忙将老人请进内室,吩咐念依守在门外。
"林伯,您怎么找到这里的?"怜书急切地问。
林伯叹了口气:"老爷病重,想见小姐最后一面。"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怜书虽然与父亲决裂,但听到他病重的消息,心中仍然揪痛。
"父亲...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林伯摇头,"自小姐离家后,老爷就一病不起。最近更是...大夫说就在这几日了。"
怜书跌坐在椅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爷很后悔,"林伯低声道,"他说不该逼小姐嫁入李家。现在李家倒台,牵连了不少人,老爷更是..."
就在这时,念依敲门进来,神色慌张:"书姐,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教育局的,要检查学堂的资质。"
怜书强打精神,对林伯道:"您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来检查的是三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态度倨傲。为首的一人掏出证件:"我们是教育局特派员,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里无证办学。"
怜书心中警铃大作。女子学堂的资质确实还在办理中,但她已经托了关系,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就有人来查。
"各位先生,我们的手续正在办理..."她试图解释。
"没有资质就是违法办学。"那人打断她,"立即停课,等候处理。"
就在这时,苏珊耑匆匆赶来。她与为首那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那人的态度立刻软化了。
"既然是苏主编作保,我们可以通融几天。"那人说着,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怜书一眼,"不过举报人身份特殊,我们也很为难。"
送走检查人员后,苏珊耑把怜书拉到一旁:"是李维琛搞的鬼。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你要办学,故意举报的。"
怜书的心沉了下去。李维琛果然没有放弃。
回到内室,林伯还在等她。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老爷给小姐的信。"
怜书展开信纸,父亲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信中满是悔意和牵挂,最后提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李维琛正在收集怜书"拐带人口"的证据,准备通过法律途径对付她们。
"他告我们?"念依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煞白。
林伯点头:"李公子声称念依姑娘是李家的逃奴,怜书小姐是主使。"
这简直是颠倒黑白。但怜书知道,在这个世道,有钱有势的人确实可以操纵法律。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晚,程素心带来另一个坏消息:《女声》的印刷厂突然拒绝继续合作,说是受到压力。
"是李家施压,"程素心说,"他们在武汉的残余势力还在活动。"
接连的打击让众人心情沉重。夜深人静时,怜书独自在院中徘徊。父亲的病重、李维琛的报复、学堂的危机、刊物的困境...这一切仿佛一张大网,将她们越缠越紧。
"书姐。"念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为她披上一件外衣,"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怜书转身,看见念依眼中的担忧,心中一暖:"我没事,只是在想这些事情该如何应对。"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书姐身边。"念依轻声说,"就像书姐从未放弃过我一样。"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怜书示意念依退后,自己走到门边:"谁?"
"林家管家,"门外是林伯焦急的声音,"小姐,出事了!"
怜书开门,只见林伯气喘吁吁,手中拿着一封电报:"老爷...老爷不行了!要小姐立即回上海!"
这个消息让怜书眼前一黑。她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书姐,你不能回去!"念依急忙道,"这可能是李维琛的圈套!"
林伯却老泪纵横:"小姐,老爷真的不行了。这是他给您的第二封电报,您看..."
怜书接过电报,确实是父亲的字迹,内容与林伯说的一致。但念依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很可能是李维琛设下的陷阱。
"我陪书姐去。"念依突然道,"要真是圈套,我们也有个照应。"
"不行!"怜书断然拒绝,"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我才更要陪书姐去。"念依语气坚定,"我们已经发过誓,生死与共。"
就在她们争执不下时,苏珊耑和程素心也闻声赶来。了解情况后,苏珊耑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我陪怜书去上海,念依留在武汉。这样既有人照应,也不会全军覆没。"
这个方案得到了大家的同意。只有念依仍然忧心忡忡:"可是..."
"别担心,"怜书握住她的手,"我会小心的。"
事不宜迟,怜书和苏珊耑当即收拾行装,准备搭乘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去上海。林伯则先行一步,回去安排相关事宜。
那一夜,怜书和念依相拥而眠,谁都没有睡着。黑暗中,念依轻声问:"书姐,你会回来吗?"
"一定会。"怜书紧紧抱着她,"等我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次日清晨,汉口火车站笼罩在秋日的薄雾中。怜书和苏珊耑混在人群中,刻意低调行事。念依和程素心则在不远处望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就在怜书即将登上火车时,她忽然瞥见月台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维琛!他正与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交谈,目光不时扫过人群。
怜书心中一凛,急忙压低帽檐,示意苏珊耑加快脚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李维琛显然发现了她们,带着人快步走来。
"张怜书!"他高声喊道,"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周围的旅客纷纷侧目。怜书知道,此时若是硬闯,反而更引人注意。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李维琛。
"李公子,好久不见。"她镇定地说。
李维琛冷笑:"是好久不见。这次,我看你往哪儿跑。"
他示意身后的人上前:"这两位女士涉嫌拐带人口,请跟我们走一趟。"
"拐带人口?"苏珊耑上前一步,"李公子,说话要有证据。"
"证据?"李维琛从怀中取出一纸文书,"这是顾念依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她是我李家的奴婢。张怜书拐带她逃亡,人证物证俱在。"
怜书心中一惊。她没想到李维琛竟然还留着念依的卖身契。
就在这时,念依从人群中冲出:"你胡说!那张卖身契是假的!"
李维琛见到念依,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程素心急忙去找站警,苏珊耑则与李维琛带来的人理论。怜书紧紧护住念依,心中快速思索对策。
"李公子,"她忽然提高声音,"你口口声声说念依是你家的奴婢,可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张卖身契是真的?"
李维琛一怔:"这上面有她的指模!"
"指模可以伪造。"怜书冷静地说,"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念依是自由身,是顾嬷嬷的侄孙女,什么时候成了你李家的奴婢?"
周围的旅客开始窃窃私语,显然对李维琛的说法产生怀疑。就在这时,程素心带着站警赶来。
"怎么回事?"站警问道。
李维琛抢先开口:"这两位女子拐带我家奴婢,我要带她们回去。"
"他胡说!"念依激动地说,"我是自由身,他伪造卖身契要害我们!"
站警看了看双方,皱眉道:"这种事不是车站能处理的,你们去警察局解决吧。"
这正是李维琛想要的结果。一旦进了警察局,以李家的势力,她们就很难脱身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谁说念依是奴婢?"
众人回头,只见林伯带着一位白发老妪走来。那老妪衣着朴素,但气质不凡。
"这位是顾嬷嬷的姐姐,"林伯介绍道,"念依的亲姨母。"
老妪走到李维琛面前,目光如炬:"李公子,我外甥女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奴婢?要不要老身去找几个故人,说说你李家是如何逼迫孤女为奴的?"
李维琛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显然认得这位老妪,也知道她口中的"故人"指的是谁。
老妪转向站警:"这位警官,老身可以作证,念依是自由身。李公子手中的卖身契,定是伪造的。"
形势瞬间逆转。站警看了看李维琛,又看了看怜书一行人,最终道:"既然有人证,这事就算了。都散了吧!"
李维琛狠狠瞪了怜书一眼,带着人悻悻离去。
回程的马车上,怜书仍心有余悸:"好险,若不是林伯及时赶到..."
"是老爷安排的。"林伯道,"老爷料到李公子会来这一手,特意让我请来顾姨母。"
怜书心中五味杂陈。父亲在病重之际,还在为她操心。
"书姐,"念依轻声问,"上海还要去吗?"
怜书望向车窗外。武汉的街市在秋阳下显得格外安宁,但这份安宁下,暗涌仍在流动。
"去,"她坚定地说,"但不是现在。"
她转向苏珊耑:"耑耑,我们得换个策略。"
马车在《女声》办公室前停下。怜书望着门楣,心中有了新的决定。
李维琛的疯狂反扑,反而让她看清了一件事: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正面迎战,才能赢得真正的自由。
秋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在这个多事之秋,一场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