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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想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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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护局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比医院淡些。
医务室同事替祁忻云处理完手臂上的划伤,又用纱布缠好他渗血的脚踝。
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他只是抿了抿唇,没像寻常人那样皱眉抽气。
回办公室换衣服时,柜子中纸袋里的备用衣服,正好是上次借给柯愈的那件,卫衣上还带着点晒干后的柔软。
套上身后,祁忻云的动作一滞。
领口处似乎还残留着点淡淡的洗衣液香,是柯愈家卫生间里的那款,清清爽爽的草木味,他见过的。
他抬手扯了扯袖口,布料贴合着皮肤,带着种微妙的熟悉感。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是他刚才拨给路西哲的电话接通了。
“手术还没结束。”路西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走廊里的空旷回响,“我刚问过,说还在处理后背的碎片。”
祁忻云“嗯”了一声。
“对了。”路西哲补充道,“麦隽已经快到却州医院了,范明远和关念也确定都在却州医院,至于其他翡翠鸟会员,还在排查,不排除有些会员自行离开去往私人医院。”
“知道了。”祁忻云的声音沉了沉,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
挂电话前,他又叮嘱了一遍,“柯愈那边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打给我。”
“放心吧。”路西哲说道。
电话挂断后,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监控画面定格在云上城坍塌前最后几秒。
祁忻云拖动鼠标,各个角度的镜头不是被飞溅的玻璃挡住,就是在坍塌时遭到撞击,画面早已一片雪花。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指节抵在桌沿,力道不自觉加重,却没有一个镜头能看清二楼平台最后发生了什么。
手机震动起来,是工作群里年文艺发的消息,附带着几张热搜截图,#云上城危楼实锤#、 #富二代的报应#等词条挂在前列,底下却夹杂着#维护局救援神速#的讨论,评论区里满是“还好伤亡少”“执行处反应够快”的声音。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组现场外围的照片。
云上城玻璃墙体爆裂时,碎渣像瀑布般坠向地面,维护局的救援人员在废墟外待命,橙黄色的救援服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醒目,确实如评论所说,外围管控得密不透风。
“组长?”付瑶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麦隽刚刚传来的消息,关念在医院,检查下来问题不大,都只是皮外伤,范明远高血压犯了,还在观察,另外几个被同事送去医院的翡翠鸟会员都转去了私人医院,只有几个委托人还在那里。”
江鲸泓跟着走进来,补充道,“麦隽刚刚问过那几个委托人,他们说是来代理关念作品拍卖的,但我查了备案,‘回响’画展只申报了展览,根本没提拍卖的事。”
祁忻云抬眼,目光扫过两人,“墙体爆裂的原因查到了吗?”
年文艺的声音从隔壁工位传来,带着敲击键盘的轻响,“现场正在排水,初步判断,可能是玻璃承重超过设计标准。”
“人为的可能性呢?”付瑶琴发问。
“这么大面积的爆裂,人为很难做到吧……”年文艺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推断出个所以然。
“柯愈提过关念有问题,盯着关念。”祁忻云说着就要起身,外套刚抓到手里,就被付瑶琴和江鲸泓一左一右拦住。
“组长,你这是要去现场?”江鲸泓急道,“可现场还在清障,碎玻璃和扭曲的钢筋到处都是。”
付瑶琴也劝,“已经安排人守着了,一有发现立刻汇报,贸然过去,救援的同事会觉得我们是添乱的。”
祁忻云的动作顿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手,纱布边缘还渗出点淡淡的红,最终还是松开了抓着外套的手指。
“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他沉声道,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回那片空白的监控屏幕,眼底的光沉得像深潭,映不出半点波澜。
半夜十点。
祁忻云在办公室,将那份甘饴要求的事故报告通读,又细细修改了一遍,然后发送到了甘氏集团法务部的邮箱。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祁忻云摘下眼镜,眼前变得模糊了些,却仿佛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他的跟前,不远不近。
祁忻云无意识地想勾住那人的一片衣角,像个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洪流中最后的浮木。
可惜,此刻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受伤了,在医院。”祁忻云失落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掌心。
回忆纷至沓来…
海洋奇遇城、大福旧车场、青岩路工业区……
以及那次高烧不退的深夜,朦胧间看见的始终守在床边的身影,和那人掌心传来的温度,都让人无比安心…
思及此,祁忻云意识到,自己似乎早已习惯了柯愈的存在,就像习惯空气,习惯心跳,习惯每一次危机来临时那道始终在庇护着他的身影。
原来这些细碎的温柔就好像藤蔓般无声缠绕,等祁忻云惊觉时,早已在心上扎根生长。
祁忻云忽然懂了,为什么每次柯愈挡在身前时,他既感到安心又隐隐刺痛,为什么看到那人受伤,会比他自己流血更难以忍受。
也许,当他留宿在天地半岛的那晚,借着晨光凝视柯愈时,那稍纵即逝的想去亲近又不敢接近的矛盾,就是自己藏匿许久的真心了吧。
***
却州医院,加护病房。
柯愈的眼皮仿佛灌了铅,几次颤动才勉强撑开一线。
冷白的天花板在模糊的视线中摇晃,属于医院的气味刺得他鼻腔发酸,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空荡的病房。
仪器屏的绿光、透明蜿蜒的输液管、窗边被风掀起的纱帘,唯独没有那道熟悉的影子。
喉间溢出一声喑哑的叹息,又被呼吸面罩的雾气吞没。
柯愈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漂浮,后背的伤口随着呼吸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缓慢地扎刺。
他想抬手示意自己清醒了,可手臂重如灌铅,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目光逡巡一圈后,他失望地发现,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依旧是没出现。
他又慢慢阖上了眼。
柯愈的动静被谷音捕捉到,他立刻按铃叫来了主治医生。
医生俯身检查,然后翻看监护仪数据,对谷音说,“颈侧和后背的伤口没再渗血,但失血太多,血红蛋白还没达标,得在加护病房再观察一天。”
甘饴在一旁攥着衣角听着,直到医生说完“问题不大”,才猛地松了口气,泛白的嘴唇终于有了血色。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全是工作号码,从手术结束到现在,她光是挂电话都耗了不少心力。
“甘总,你先回去吧。”谷音递过她的外套,“这里有我盯着,有任何情况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甘饴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点头,走到病床边看了眼沉睡的柯愈,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病房门刚合上,一直坐在外面长椅上的路西哲就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心电监护仪,低声问谷音,“情况怎么样?”
“刚醒了一下,又睡了,还虚着。”谷音往旁边让了让,“医生说失血太多。”
路西哲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干干净净,祁忻云那边还是没回复。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刚要说话,就被谷音推着往门口走,“你也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谷音笑了笑,自嘲道,“我这一下午净赶人了,活像个拦门的保安。”
路西哲没争辩,转身出了病房。
谷音坐回床边,拿起床头的手术记录翻看着,没过多久,在纸页翻动的轻响里,夹杂进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路西哲拎着两个塑料袋站在门口。
“你怎么又回来了?”谷音挑眉。
“你一下午没吃东西了吧。”路西哲举了举手里的袋子,“你不是说总威胁我,说三餐如果不准时吃的话,命会短嘛。”
谷音愣了愣,侧身让他进来,哭笑不得地说,“你记性真不错。”
两人走到外间的家属休息区,路西哲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是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和豆腐花。
“楼下就一家24小时早餐店,只能买到这些。”路西哲说。
谷音看来是饿坏了,也不客气,用一次性杯子夹着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含糊道,“巧了,正好都是我爱吃的。”
路西哲没接话,默默递过纸巾。
吃完饭,谷音擦了擦嘴,忽然看向路西哲的腿,又旧事重提,“我还是想看看你的腿。”
路西哲皱眉,“你怎么老揪着这个不放?”
“我是医生。”谷音正了正他的坐姿,“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变态?”
“挺像的。”路西哲皱着眉苦笑,却还是叹了口气,“我的腿就在这里,你说你要怎么看吧?”
谷音脱下路西哲的鞋子,将左腿裤脚往上掀,路西哲的运动裤很宽松,一下子就看到了护膝。
他的指尖轻轻滑动,指腹能清晰感受到皮下组织的硬结,稍一用力按压胫骨内侧,就见路西哲的脚踝下意识绷紧。
尽管对方没吭声,那瞬间蹙起的眉峰已说明了问题。
“韧带损伤后的纤维化粘连很明显,所以屈膝会受限。”谷音示意路西哲站起来再试着抬一下小腿。
果然,路西哲的动作做到一半就卡住了,幅度比正常角度小了不少。
谷音收回手,目光落在他微跛的站姿上,“肌肉萎缩也挺明显,比右腿细了将近一公分,看来复健没跟上。”
最后,他轻按路西哲的足弓,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直起身,“得系统做肌电图和关节镜检查。”
路西哲没接话,只是低头理了理裤脚。
谷音看着他这副样子,收起带着心疼的眼神,故作轻松道,“把之前做过的检查报告发我,改天再来我诊所一趟,免费给你个复健方案。”
路西哲笑笑,点了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病房紧闭的门上,显然没打算走。
“还不走?”谷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等人。”路西哲抬了抬下巴,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等祁忻云?”谷音恍然,抬眼瞥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针已快要指向十二点,“这么晚了,他该回家了吧。”
“不会。”路西哲摇头,语气里的肯定不容置疑,“应该还在办公室,说不定趴在桌上睡着了,要是突然醒了,保准马上杀过来。”
谷音忍不住笑了笑,问道,“你倒是挺了解他的。”
路西哲望着病房门,语气放得更柔了些,“大学住一屋,工作了又住一起,差不多算无话不谈吧。”
“那你和甘饴的事,也会跟他说?”谷音追问,眼里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胜负欲,“他也会像我这样,开导你?”
路西哲扯了扯嘴角,眼底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我们一般不说这些,忻云他……对情情爱爱的事情,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