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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差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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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时而沉在冰水里,时而又被猛地拽出了水面。
柯愈睁开眼时,视线里只剩一片模糊的白,耳边是持续不断的细碎声,四周好像有人在忙忙碌碌。
他想动,后背却传来撕裂般的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连带着脖子也僵得无法动弹。
有人在耳边说话,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让他听不真切。
他只好试着费力地转动眼球,才看清眼前的人影是祁忻云,是他喜欢的人。
那人跪在救护车的地板上,裤脚沾着泥和血,双手撑在担架边沿的一个角上,指节似乎都要嵌进了布料里,姿态狼狈得都不像平时的那个他了。
他…好像…哭了…
不是那种汹涌地哭,是隐忍的流泪。
眼泪就那么慢慢地从他的眼眶溢出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身上或是地上,一滴又一滴。
那些眼底翻涌着后怕与慌乱,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全被那层水光裹着。
柯愈想抬手,哪怕只是碰一碰那人的脸颊,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四肢却像灌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耗尽了力气。
直到医生调整呼吸面罩,祁忻云猛地抬头,那点水光才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睫毛上未干的潮意。
“准备生理盐水冲洗伤口,避开颈部动脉!”医生的声音刚落,器械盘就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脆响,止血钳与镊子相碰,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柯愈的意识从剧痛中挣脱出一丝清明,想说话,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棉花。
“衬衫粘住伤口了,直接剪开。”医生话的同时,手里的剪刀就铰开了布料。
“先生,您先起来吧,这边需要操作。”护士试图扶祁忻云,语气里带着难掩的焦急。
可祁忻云像没听见,膝盖牢牢钉在地板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柯愈后背的伤口,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执拗。
“能听到吗?”医生的手在柯愈眼前晃了晃。
柯愈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聚焦。
他扫过车厢里闪烁的仪器,最后落回祁忻云脸上。
柯愈动了动手指,想抬起来,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任由指尖在半空虚虚地晃了晃。
下一秒,祁忻云的手就覆了上来。
他的掌心很热,带着薄茧,紧紧攥着柯愈冰凉的手指,力道大得像是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
柯愈看着他,想试着扯出个笑。
呼吸面罩挡住了大半张脸,他不知道祁忻云能不能看见,只觉得胸腔里那点因疼痛缩紧的地方,慢慢松了些。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连说话都带着分寸的人,此刻,竟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祁忻云将柯愈的手抬起,蹭过自己的脸颊又到眉眼的地方,那染血的手指擦过他的眼尾时,将一滴来不及藏好的温热抹成淡红。
***
却州医院。
祁忻云一直以为自己早被磨出了坚硬的壳,就算是再强烈的应激反应,也会通过药物而麻木。
可此刻,手术室指示灯的光亮,将那些所谓的克制、防备,全被碾碎成了齑粉。
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祁忻云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柯愈的温度。
疲累让他有些站不住,他只好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湿透的衬衫紧贴着后背,混着血渍与水渍,让冷意顺着脊椎直往骨髓里钻。
“忻云…”路西哲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一拐一拐地小跑了过来,额角还带着汗。
祁忻云闻声抬头看向路西哲,颤声道,“人还在抢救。”
“我爸打过招呼了,最好的血管外科医生都在里面,柯愈不会有事的。”路西哲拍了拍祁忻云的肩膀。
祁忻云的衬衫湿得能拧出水,袖口还在往下滴着混着血的水。
路西哲又道,“你先去处理下伤口?换身干净衣服?我在这儿盯着。”
祁忻云摇摇头,目光黏在手术室的门上,“我等他出来。”
没过多久,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甘饴裹着黑色大衣冲在最前面,眼眶红肿得厉害,身后跟着拎着就诊记录文件袋的谷音,还有一路小跑真的章诚。
“柯愈怎么样了?”甘饴抓住一个从手术室旁医生通道走出来的护士,声音已经急得发起了颤。
“还在手术中。”护士刚说完,谷音已经快步跟她一起走向医生通道。
同时,一位穿绿大褂的医生从门内出来,与谷音开始低声交谈,时不时看向文件袋里的记录。
祁忻云下意识想走过去,可湿透的裤子裹着腿,又冷又沉,让刚抬步的他踉跄了一下。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浑身的力气也好像被抽干了。
路西哲眼疾手快扶住他,才没让他摔在地上。
甘饴的目光落在路西哲身上,两人对视的瞬间,都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章诚见状,连忙转向祁忻云,局促地颔首,“祁组长好。”
甘饴猛地转身,目光扫过章诚,又落回祁忻云身上,语气陡然变厉,“你当时,是不是在现场?”
走廊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凝滞。
“云上城疏散及时,其他人都只是轻伤。”甘饴语气中满是疑惑,质问道,“为什么偏偏是柯愈受了重伤?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忻云张了张嘴,脑海里闪过玻璃坍塌的巨响、蔓延的积水、柯愈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无法言说的无力。
“不知道?”甘饴的音量陡然拔高,“今天的事情维护局必须给甘氏集团一个交代!休想随便找个人搪塞我!我要书面说明!该追究的责任,我一定追究到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路西哲忍不住开口,“柯愈这样又不是他害的,你冲他发什么火?”
甘饴被噎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积压的恐惧与焦虑化作眼泪滚落下来,她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
章诚站在中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谷音这时从医生通道走出来,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看到对峙的几人愣了愣。
然后走到甘饴面前,“主刀医生说,目前手术很顺利,颈侧动脉止血了,正在清理后背的碎片。”
一旁的祁忻云的眼睛猛地亮了些,急切地追问,“手术还要多久?”
“目前还不能确定。”谷音看向祁忻云,语气放缓了些,“他失血太多,术后还需要留观,等待各项体征稳定。”
祁忻云沉默了几秒,湿透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好。”
路西哲松了口气,半扶半拽地将祁忻云往走廊另一头的清创室带。
祁忻云没再反抗,脚步虚浮地跟着走,视线却还死死盯着那盏亮着的红灯,直到被拐角挡住。
可刚拐过走廊拐角,祁忻云便停住脚步,说道,“我得先回局里。”
他声音发沉,眼神已经转向走廊另一头的出口,“你就别来回跑了,帮我在这里看着,有什么消息随时通知我,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路西哲皱眉,“但是,你身上也有伤,伤口需要处理……”
“没事,我去局里的医务室。”祁忻云挣开他的手,脚步虽虚浮却带着一贯的执拗。
路西哲太了解他这性子,知道拗不过,只能认命地乖乖交出了公务车的钥匙,“车停在地下车库,你开走吧,晚点我自己打车回去。”
祁忻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路西哲在原地站了半晌,眉头还是没松开。
他掏出手机翻出付瑶琴的号码,拨通后语速飞快,“瑶姐,组长回维护局了,方便的话在门口接应一下,让医务室的人准备好清创用品。”
挂了电话,他还是不放心,干脆走到走廊窗边,盯着地下车库的出口。
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他眼睛发酸。
等了约莫十分钟,那辆熟悉的公务车才缓缓驶出车库。
看着车影汇入街景,路西哲才松了口气,转身往手术室的方向走。
刚转过身,就见谷音站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还拿着那个装着柯愈就诊记录的文件袋。
谷音朝他笑笑,眼里带着点无奈的调侃,“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路西哲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腿的口袋,语气有些沉,“确实,最近这频率,实在有点太高了。”
他瞥了眼手术室亮着的红灯。
谷音往旁边让了让,给走廊留出通行的空隙,“不然,你就在这儿等吧?”
路西哲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谷音的意思,猜到甘饴应该还守在手术室门口,谷音这是怕他和前任挨得太近,两个人都会难堪。
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点自嘲,“你是怕我…尴尬?”
谷音没直接承认,只故作轻松道,“我是怕我自己尴尬。”
路西哲被逗笑了,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你尴尬什么?被甩的又不是你。”
谷音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没有继续捧场,而是朝路西哲的腿看了看,问,“你的腿,我想看看。”
路西哲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左腿,矫正靴的鞋带系得很紧,鞋跟处还沾着点医院走廊的灰尘。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他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自嘲,“难不成比你想象得严重?”
这话让谷音脸上原本淡定的神色褪了个干净,他的担心明明白白地挂在眉梢,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我就是单纯好奇。”
“别瞎好奇了。”路西哲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又轻松起来,“怕吓着你,还是别看了。”
他朝走廊另一头偏了偏头,“我去那边等,里面有消息了叫我一声。”
谷音点点头,看着路西哲一瘸一拐地走向走廊尽头的座椅,看着那人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
就像以前,他也是这样,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路西哲和甘饴牵手、接吻、分手,有时,他也想问问自己,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