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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噩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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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愈记忆如老式投影仪突然开始工作,他至今还记得初见祁忻云时的场景……
暴雨砸在芭蕉叶上的闷响盖过了甘饴二十岁生日的宴会厅里的喧闹,十七岁的他蜷在观景亭的石凳上。
湿漉漉的校服外套洇出深色水痕,他盯着自己泡发的球鞋尖,想着他姨妈为他准备的定制西装还挂在更衣室,可他宁愿被雨水泡成皱巴巴的咸菜干,也不想触碰那些带着香水味的昂贵布料。
亭角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光晕里突然撞进个踉跄的人影。
路西哲栽倒在鹅卵石小径时,香槟杯在柯愈脚边炸成晶亮的碎片。
暖黄的光晕中浮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那人弯腰时白色衬衫被雨浸得透亮,隐约透出肩胛蝴蝶骨的轮廓。
“能帮我撑个伞吗?”声音比檐角风铃更清冽。
柯愈抬头撞进双含笑的眼,那人鼻尖还沾着路西哲蹭上去的蛋糕奶油。
祁忻云架起烂醉的路西哲时,外套扫过柯愈僵直的膝盖。
柯愈鬼使神差般举起了雨伞,雨滴在伞骨上敲出密集的鼓点。
他嗅到祁忻云发梢的淡淡花香混着雨水腥气,看着那人被酒渍染脏的袖口,突然发现心脏在肋骨下跳得生疼。
夜雨在伞面汇成溪流,柯愈盯着祁忻云后颈被雨黏住的碎发,发起了愣。
醉鬼突然歪头呕吐,祁忻云侧身挡溅时,温热的手掌覆上柯愈攥着伞柄的手指上。
“往右些。”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他冻僵的手背,那点温度烫得他差点松手。
直到网约车尾灯碾碎雨幕,柯愈还立在原地攥着伞柄。
伞面垂落的水帘里,他看清了自己扭曲的倒影,而那人指尖的温度还烙在皮肤上。
***
“柯愈?”祁忻云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眼前的人依旧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侧脸在车库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记忆中的雨夜身影与眼前之人渐渐重叠,柯愈眨了眨眼,才发现已经到了平安里公寓的地下车库。
编号027的子母车位上放着个半人高的大包裹,外包装印着公路车品牌的标志,边角还用胶带仔细加固过。
柯愈的眼睛瞬间亮了,快步走过去绕着包裹转了半圈,惊喜地回头,“这是?”
他眼底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藏不住的开心几乎要溢出来。
祁忻云站在原地,脸色带着病后的苍白,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看着柯愈雀跃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打开看看吧。”
柯愈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包装盒,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给我的?”
“当然。”祁忻云笑着点头,刚想走近帮忙,脚步却有些虚浮,不得不扶了下旁边的柱子。
柯愈蹲下身拆包装,动作快得像只拆礼物的小猫,手指翻飞间已经撕开了一个角。
可当他瞥见祁忻云扶着柱子轻咳的样子,动作却突然顿住,抬头问道,“祁组长对身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祁忻云愣了愣,声音里带着病后的虚弱,“奇遇城还有旧车场,你救了我两次,我总该有点表示……”
柯愈拆包装的动作停了,指尖捏着硬纸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
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发飘,“只是……还人情吗?”
开心的劲头散了大半,只剩下淡淡的失落。
祁忻云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低落,只道,“算是吧,总不能让你白救我两次。”
柯愈没再追问,利落地撕开胶带,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快点拆,拆完送你上楼休息。”
祁忻云看着他突然加快的动作,还想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瑶姐,怎么了?”
“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那双总是清明的眼睛里先是炸开震惊,随即被浓重的难以置信淹没,连带着眼底的红血丝都更明显了。
电话那头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祁忻云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却没发出声音,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
柯愈看着手机几乎要从祁忻云的手里滑落,赶紧伸手想去接,却见他深吸一口气,用沙哑声音对电话那头说,“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祁忻云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想去开车,可刚迈出一步,脚下就突然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
“小心!”柯愈眼疾手快地冲过来,从身后稳稳扶住他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
祁忻云靠在柯愈手臂上缓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情况有些糟糕,别说开车,就连站稳都费劲。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悲伤里又添了几分无奈的疲惫,声音轻得像随时会断,“柯愈…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却州医院?”
柯愈扶着他的手臂紧了紧,说道,“当然,现在就走。”
地下车库的灯光被水泥立柱切割成几何阴影,柯愈倾身拉过祁忻云的安全带,金属扣锁入插槽的声音像颗子弹上膛,震得祁忻云后颈泛起细小的战栗。
祁忻云往后仰了仰,舌尖莫名有苦味泛起,心里想着刚刚要不是柯愈在边上,他大概能摔亮整个地下车库的感应灯。
柯愈的指节在方向盘皮革上压出月牙形凹痕,询问在舌尖转了个弯。
一路上,车内静得落针可闻。
祁忻云将发烫的额头抵在车窗上,玻璃面被呵出小片转瞬即逝的雾圈,车载显示屏的蓝光映得他面色惨白,唇上干裂的细纹随着压抑的咳嗽裂开血丝。
红灯亮起的刹那,祁忻云忽然蜷身闷咳,后颈凸起的骨节抵着座椅头枕发抖,像张被拉满的弓。
信号灯变成绿色,柯愈猛地将方向盘左转,硬生生在晚高峰的车流中挤出条缝隙。
距离却州医院不到一公里的时候,祁忻云才缓缓道,“汪璇出事了,她是我们组里最年轻的,做事很认真,胆子也很大,平时喜欢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次,麦隽和文艺还跟瑶姐投诉,说汪璇强迫他们吃虫子。”
“她请产假的那天,提出了要调职,那天我语气不太好,拒绝了她。”祁忻云看着窗外,整个人很平静,“昨晚凌晨她给瑶姐留了全息遗言,现在人正在抢救,情况不乐观。”
柯愈在祁忻云的身上看到了不寻常的平静,其实哪怕只要祁忻云流露出一丝情绪,柯愈都能够捕捉到,都会竭尽全力去安慰。
不像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祁忻云压抑着自己。
柯愈把车停好,祁忻云拧开药瓶刚把药喂进自己嘴里,付瑶琴的电话已穿透车载系统,“组长,汪…汪璇…已经确认死亡了……”
抢救室的感应门在面前滑开时,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隔着观察窗望进去,白布勾勒出了一个过于娇小的轮廓,只一眼,就让人感觉很心疼。
祁忻云突然躬身,咳嗽闷在掌心,指缝间渗出的血丝在柯愈瞳孔里烧成暗火。
身侧,汪璇的丈夫梁瑞正蜷缩在急救室墙角,他的十指深深掐进发际。
付瑶琴走近梁瑞,她的高跟鞋尖几乎抵上他颤抖的膝盖,质问道,“昨晚十一点到凌晨四点,你在哪里?”
“你们感情不是很好的吗?”考虑到这里是医院,付瑶琴全力压抑着心中不解,低声继续问,“为什么汪璇在留言里说你要把宝宝送去报废厂?!”
闻言,梁瑞猛然弹起,后脑勺撞得消防柜嗡嗡作响。
“我们!根本没有孩子!”他扯开领带,消防柜的玻璃映出扭曲面容,颤声道,“汪璇早就流产了…”
“什么意思?!流产了?没有把孩子生下来,那她给我们的喜饼呢?”付瑶琴一边质问一边哽咽,从愤怒转变为震惊,渐渐地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祁忻云的睫毛猝然颤动,他后撤半步的动作与柯愈的肩胛骨相撞,柯愈能清晰感觉到有团战栗的热源擦过自己的手臂。
“流产对璇儿的刺激很大。”梁瑞的指甲深深抠进消防栓铬面,金属碎屑随着他力道不断地加大,慢慢嵌进指缝,“专家会诊说需要心理干预……大家商量了半天,璇儿的妈妈才决定,以她的名义申购一个陪伴型机器人……”
他太阳穴青筋暴突,语气仿佛在吞咽刀片,“我真的没想到,那个Emoon,会逐渐操控人的思想和情绪,抱着Emoon,璇儿可以三天不睡,喂奶时连失禁都毫无知觉……”
话说了一半,梁瑞突然看向祁忻云,朝他急走了过去。
“肯定是Emoon控制了璇儿的脑电波!”梁瑞的唾沫星子溅到了祁忻云的风衣袖口,扭曲着面孔说道,“我认得你,你是祁组长,我要举报,举报那个Emoon!”
柯愈的右臂如铁闸般抵住梁瑞锁骨,这个姿势恰好将祁忻云完全笼在身后,“你后退!”
“有证据吗?”祁忻云的声音从柯愈肩后传来,沙哑得像锈刀刮骨。
“璇儿有个手环,我的手机可以看数据。”梁瑞不利索地点着手机屏。
大概是悲伤过度,他找来找去都没找到app。
转运床碾过地砖的声响像是碾碎了最后一丝希望。
梁瑞身形一僵,旋即朝汪璇扑了过去,他抓住汪璇早已僵硬的手腕,将脸埋进了她的掌心,喉咙里挤出的呜咽像受伤的困兽。
祁忻云整个人软了软,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蛛网般的血丝,垂在身侧的手徒劳地抓了把空气,最终只是轻轻落在柯愈绷紧的小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