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反应》一月持恩

13、遇人不淑

　　维护局，专案组会议室。

　　祁忻云推门进来时，脚步还有些虚浮，脸色带着病后的苍白，咳嗽声虽比前几日轻了些，却仍像断线的珠子，时不时从喉间溢出。

　　他在主位坐下，等呼吸平稳些才开口，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说说涵洞案的最新进展。”

　　全息投影仪应声启动，幽蓝的光流在空气中汇聚成三维建模，路西哲坐在会议桌左侧，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数据随着他的动作层层展开。

　　“先说鞋套。”他将纤维分析报告放大在屏幕上，每一项数据都清晰可见，“成分是尼龙66，内侧只检出淤泥和苔藓孢子，没有任何生物残留，皮屑、血迹、头发丝，一点都没有。”

　　“不可能吧！”麦隽夸张地哀嚎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瘫在年文艺身上，他指着光屏上的分析结果，满脸不敢置信，“这可是组长跪在涵洞泥水里一点点刨出来的证物啊！”

　　年文艺把他推直，看向路西哲，“西哲，要不要再复检一次？万一有遗漏呢？”

　　路西哲转着手里的钢笔，目光带着几分调侃，“我敢说，我的质谱仪连你昨晚吃的蒜香面包品牌都能分析出来，需要试一下吗？”

　　他顿了顿，收起玩笑的神色，“真没检测到有效信息，这鞋套被处理得很干净，像是刻意抹去了所有痕迹。”

　　付瑶琴突然将一份订单截图甩到中央光屏上，某电商平台的购买记录在蓝光中格外刺眼，“苏晨半年前买过同款登山鞋套，收货地址是他公司的代收点，不过…”

　　她拖长语调，调出销售数据，“这款鞋套销量过千，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祁忻云开口问道，“行车记录仪呢？恢复得怎么样了？”

　　年文艺立刻调出音频波形图，声波在屏幕上起伏跳跃，“画面最后三分钟被深色布料遮挡了，但音频恢复得比较完整，能听到清晰的车门开关声，还有王旭升的声音。”

　　他按下播放键，沙哑的男声在会议室里缓缓流淌：“阿晨，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以后……你……”

　　后面的话语被压抑的抽泣声淹没，断断续续的，像被雨水打湿的纸片，听得人心头发沉。

　　“光凭这些还不够。”付瑶琴皱眉，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鞋套关联度低，音频模糊，都无法直接定罪。”

　　祁忻云点点头，指尖在触控板上轻点，调出“萌小糖”的最新视频，说道，“大家看看这个。”

　　视频里，博主用经过变声器处理的甜美女声说着对梧桐酒庄被裁员工的共情，还附上了几张工人举着讨薪标语的照片。

　　祁忻云放大画面右侧的背景，说道，“以前这个博主只挡脸，身后的米黄色背景墙从没换过，但这次连背景都做了模糊处理。”

　　他顿了顿，指尖点向IP地址记录，“而且技术部门查到，这条视频的登录地点就在却州医院住院部。”

　　“医院？”麦隽凑近屏幕，一脸疑惑，“这美女博主是苏晨？”

　　“他被我们带回维护局前，很可能用医院的公共网络发了这条视频。”祁忻云的目光锐利起来，喉间的痒意让他低咳两声，“我有理由怀疑，苏晨还想借着舆论煽动被裁员工与何小微发生冲突。”

　　“何小微昨天已经出院了。”付瑶琴立刻补充最新消息，指尖在通讯录上滑动，“不过苏晨现在还在维护局的审讯室，暂时接触不到外界。”

　　祁忻云站起身，说道，“我去见见他。”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将墙壁照得一片惨白。

　　苏晨坐在特制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单向镜，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祁忻云推门进来，金属门轴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开门见山道，“你让王旭升通过旧同事关系借到梧桐酒庄的厢式货车，又提前调查到何小微每周三会经过琅环东路涵洞，所以故意把车停在涵洞内制造追尾，目的是报复何小微，曝光酒庄的黑幕，对吧？”

　　苏晨沉默着，像尊没有温度的青铜雕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祁忻云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王旭升一个已经离职的员工，能轻易借到酒庄的货车？为什么何小微那天没有自己开车，偏偏乘坐了安全系数极高的智领管家商务车？”

　　这句话像针一样精准地刺中苏晨，他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嘴唇动了动才发出声音，“你什么意思？”

　　“何小微不是傻瓜。”祁忻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她收获了全网同情，智领管家系统借着‘神级避险’的热度销量暴涨，还和梧桐酒庄达成了长期合作，至于AI流水线裁员的丑闻，早就被淹没在赞美声里了。”

　　他盯着苏晨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利用‘萌小糖’的账号持续鼓动被裁员工报复她，以为这样就能讨回公道？”

　　苏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从苍白转为涨红。

　　“我们很快会查封这个账号，终止舆论煽动。”祁忻云的语气淡然，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晨突然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却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无所谓地说，“封不封账号和我有什么关系？”

　　祁忻云话锋一转，声音放轻了些，“你也没有料到，王旭升会死在这场车祸里吧？”

　　苏晨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低下头盯着桌面的划痕，沉默半晌才抬起头，眼底蓄满了红血丝，“他倒霉了一辈子，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好不容易有份稳定工作，又查出脑瘤……明明只剩几个月好活，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苦笑漫上嘴角，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所以，他临死前才会说‘只能帮你到这了’。”祁忻云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我很同情他的遇人不淑。”

　　苏晨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像是要把眼泪憋回去，他调整好情绪，抬眼反问，“所以呢？你们查到什么实质性证据了？把我关在这里，是要指认我是那个逃逸的货车司机，还是给我扣个‘故意杀人’的罪名？”

　　祁忻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目光沉静地说，“别急，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扣留你二十四小时，现在还有二十个小时。”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我来只是想劝你，别太高看自己的计划，也别太低估人心的复杂，你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其实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说完，他转身离开，将苏晨的沉默和审讯室刺眼的白炽灯远远抛在身后。

　　走廊里的风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吹得他又是一阵轻咳。

　　刚走出走廊，付瑶琴就迎了上来，手里的平板还亮着通话记录界面，“组长，刚联系上何小微的助理，她说何总明确表示，不追究追尾案的任何责任，王旭升的身后事费用由梧桐酒庄全额承担，苏晨的医疗费也由酒庄报销。”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讽刺，“我提议派专人保护她的人身安全，防止被裁员工情绪激动做出极端行为，结果她助理说何总拒绝了，说已经给被裁员工支付了双倍违约金，大家早就和解了，还说‘相信工人们的善良’。”

　　祁忻云指腹按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低声说道，“这场追尾案对她来说，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逆风翻盘，酒庄借着热度销量暴涨，智领管家的合作也顺利敲定，谁还在乎所谓的AI流水线是真是假？”

　　他喉间泛痒，缓了缓又道，“她肯赔偿不代表风波平息，那些员工未必真能罢休，让麦隽去盯着被裁员工的动向，确保不发生二次冲突。”

　　“明白。”付瑶琴立刻在工作群里布置任务，指尖在屏幕上飞快跳跃。

　　中午时分，祁忻云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快递员的电话，“您好，您的大件包裹到了，是放物业还是您指定的位置？”

　　“放027子母车位靠里的那个车位就行，麻烦了。”他挂了电话，才想起是之前订购的公路车到了。

　　刚回到办公室，工作群里就弹出麦隽发来的实时画面。

　　昏暗的群租房内，十几个工人围坐在小板凳上，烟头在指尖明明灭灭，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廉价烟草和泡面的味道。

　　麦隽的画外音带着无奈，“问了半天苏晨和王旭升的事，没人肯搭话，都装没听见。”

　　画面里，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把烟头摁在地上，闷声道，“别问了，这事翻篇了。”

　　直到麦隽离开，镜头扫过角落时，才拍到一个佝偻的老工人对着墙壁叹气，沙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小伙子，我们不想讨回公道了，我们只想吃口饱饭……”

　　何小微用一场“意外”换来了皆大欢喜的结局，苏晨用极端的方式试图撬动不公，最终却只沦为资本博弈的注脚。

　　祁忻云拿起手机，指尖刚在通讯录里找到“柯愈”两个字，柯愈的消息却率先跳了出来，“祁组长，你好些了吗？”

　　看着那条带着关切的消息，祁忻云喉间的痒意似乎都轻了些，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指尖在屏幕上轻快地跳跃，回复道，“好多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祁忻云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连日来积压的疲惫仿佛随着这条消息消散了大半。

　　只可惜，对于远景创界的调查，依旧毫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