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抵达国都,国唤芙圆,都名花圆 ...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不知何时起,第一个猿猴挺脊而立,蹒跚学步,开启了人族直立行走的纪元;不知何时起,先民聚族而居,形成部落,歃血为盟,共抗外侮;不知何时起,部落兼并融合,始有城邦,渐成国家,终至有了“天下”之概念。时移势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白云苍狗。纵观这茫茫天下,各方势力此消彼长,你方唱罢我登场,如同潮汐般起落不休。自打有了“人”之现世,古往今来,多少金戈铁马,多少烽火连天,多少血流漂杵!更迭的是朝代,变色的是旗帜,兴衰的是政权家族,而永恒的,是那苍茫的天,是那厚重的地,是那沉默奔涌、从不停歇的时间长河。时间,囊括了过去,吞噬着现在,延伸向未来,它本身就是一部浩瀚无垠、写尽沧桑的全部历史。
      当下之天下,诸国林立,星罗棋布,宛若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其中,以大夏国最为幅员辽阔、物产丰盈、历史悠久、山川壮丽、国力雄厚,是为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大夏版图蜿蜒如一条沉眠的巨龙,盘踞在中原沃土之上。而中原,乃是天下的中央,是四方的轴心,是文明的心脏,更是天下最大、最富庶的地块。大夏,便是这中原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皇朝——是的,普天之下,唯有大夏的皇帝方能自称为“朕”,君临天下,口含天宪。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此乃天命所归,纲常所在。
      大夏疆域广阔,下辖藩属国众多,周遭更有诸多邻国环伺。在此,且略述几个紧要的。大夏以西南,是那气候温润、地形狭长的夏南半岛,半岛之上卧着两个蕞尔小国,分别是琊阑与暹罗,两国皆仰大夏鼻息,岁岁来朝。大夏以北,则是苦寒之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无垠的冰原之上矗立着以游牧为生、骁勇善战的金帐汗国,时而臣服,时而寇边,乃大夏北境之患。大夏以东北,隔山相望的是谨守藩礼、慕习夏学的小国高丽。大夏以西,是浩瀚无垠的戈壁沙漠与神秘西域,丝绸之路穿梭其间,连接着远方的异域文明。大夏以东,则是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广阔海洋,时有仙山传说,飘渺难寻。大夏以南,隔着一道海峡,海峡对面,便是那自成一隅的芙圆。
      这芙圆,实则乃一海岛,弹丸之地,其形状怪异,恰似顽童过家家时随手捏就的泥巴团子,信手掷于地上,摔得舒展却又皱皱巴巴,岛上有矮山起伏,有溪涧潺潺,亦有零星田地散落其间。约莫百年前,大夏国内一些获罪的流亡囚犯、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鸡鸣狗盗之徒、以及明里暗里对抗皇权的失落文人、败退兵勇等等,或驾一叶扁舟,或乘破烂帆船,断断续续、九死一生地漂流至此岛。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带着些金银细软、技艺种子,于此地艰难立足,繁衍生息,竟也逐渐形成了规模,仿照大夏制度,建立了芙圆这么一个政权。
      之所以称其为“政权”,而非天下诸国所承认的“国家”,是因为芙圆人关起门来自诩为一国,实则不仅大夏朝廷从未承认其国地位,视其为叛臣贼子、化外之民,甚至连大夏周边几乎所有的邻国,出于对大夏的敬畏或自身利益的考量,亦不予承认。然芙圆人偏居一岛,倒也自得其乐,心高气傲地觉得自己已与天下诸国,尤其是与昔日母邦大夏平起平坐。他们自称其岛为“芙圆国”,称岛上最大的聚集地为“国都”。芙圆人仿照大夏典章制度,搬弄来一整套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架构,兴建了所谓的国都及各色城镇乡村。因其地理位置之便,与夏南半岛的琊阑、暹罗等国有着密切的海上贸易往来,输入各类生活物资,输出岛上特产,由此,芙圆人的日常生活水平,相较于其草创时期,确有了极大改善,小日子过得颇显滋润。至少于寻常百姓而言,便是如此。他们大多不愿深思远虑,只操心每日能赚得几文钱,餐桌上能否多加几盘鱼肉荤腥。至于上层统治者与大夏朝廷之间那些明枪暗箭、错综复杂的政治纠缠与博弈,则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虑及范围。芙圆的各个乡镇、城市,大多百姓便是这样按部就班、波澜不惊地生老病死——而我们故事所在的萍花镇,便是这芙圆岛上万千乡镇中一个最为典型的缩影。
      话分两头。却说虫子被那冯姓妇人带离萍花镇后,便一路乘着马车,颠簸前行。她缩在马车最阴暗的角落里,身上那件粗布衣衫在密闭的车厢内散发出淡淡的霉味,与她此刻惶惑不安的心境倒是相得益彰。
      “缩头缩脑,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做给谁看?” 冯艳冷冽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带着五十岁妇人特有的、历经世事的沙哑与威严,“既已离了那穷酸僻壤,便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这副模样,如何能见人?”
      车队驶出萍花镇破旧的镇口时,天色阴沉,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车顶,噼啪作响,更添几分凄凉与孤寂。
      虫子别过脸去,小心翼翼地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望着外面飞速流逝的陌生景致。马车颠簸得厉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她不知此行究竟要去往何处,只听冯嬷嬷偶尔提及,是个叫做“花圆国都”的所在。据她说,那里有泼天的富贵,有锦绣成堆、金玉满堂,有她这等生于尘埃、长于草芥的女子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好日子。这些话,于虫子听来,却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虚幻得令人心慌。
      行程一晃便是半月有余,风餐露宿,舟车劳顿。这日午后,马车外原本单调的车轮声与风声忽然被一阵鼎沸的人声所取代,喧闹非凡,愈来愈响。虫子按捺不住好奇,悄悄用手指掀开车窗帘幕的一角,霎时间,她被扑面而来的极致繁华景象摄住了心神,几乎忘记了呼吸。
      但见眼前景象:朱楼绣户,鳞次栉比,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一眼望不到尽头。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宽阔异常,竟可容四驾马车并排驰骋而绰绰有余。街道两侧,商肆林立,旌旗招展。卖珠花玉簪的、售海外香料的、茶馆、酒肆、当铺、钱庄……应有尽有,鎏金的牌匾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更有许多虫子从未见过的异域商人,深目高鼻,虬髯卷发,穿着奇装异服,说着拗口难懂的官话,他们的摊位上摆放着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琉璃盏,织工繁复、色彩斑斓的西域胡毯,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然而,最令虫子感到惊奇的是满城的花树。此时节,按说萍花镇的桃杏早已凋谢殆尽,只剩绿叶成荫子满枝。可此地的桃树、杏树,乃至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树,竟仍在如火如荼地盛放着!且那花色之鲜艳,远超萍花镇所见,花瓣也更为硕大肥厚,层层叠叠,压满枝头。微风过处,落英缤纷,粉白红紫的花瓣如同天女散花,簌簌而下,整条长街仿佛铺就了一条无尽延伸的锦绣花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郁而奇异的甜香。
      “这便是花圆国都了。” 不知何时,冯艳的马车已行至虫子车旁,她似乎察觉到虫子的窥视,并未责怪,反而顺着虫子的视线望出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与威严,“国都气象,繁华似锦,可还入得你的眼?”
      虫子如同受惊的小兔,忙不迭地放下车帘,缩回脖子,低声道:“我……我不敢多看。” 声音细若蚊蚋。
      冯艳却嗤笑一声,忽地探过身来,一只枯瘦却有力的手伸进车内,不由分说地强行将那帘子再次挽起,并用金钩挂住:“看!为何不看?既来之,则安之。你日后便要在此处安身立命,或许……还要在此搅动风云也未可知。此刻倒羞怯起来?抬起头,仔细看!”
      虫子被迫望向那光怪陆离、令人目眩神迷的街市。恰在此时,只见前方人群微微骚动,纷纷向两侧避让。一顶极尽奢华的八人抬鎏金轿辇正缓缓经过,轿顶缀以流苏,四周垂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一阵风过,吹起轿帘一角,刹那间,露出里面端坐着的一位华服女子的侧影。但见其云鬓高耸,斜插数支步摇金簪,面若芙蓉,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身上所着衣裙用料之华贵、刺绣之精美,是虫子从未想象过的。她周身珠翠环绕,流光溢彩,恍若九天之上不慎坠入凡尘的神妃仙子,令人不敢逼视。
      “那是云家的三小姐。” 冯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漠,“瞧见她鬓边那枚簪子了吗?上头嵌的那颗东珠,圆润莹泽,毫无瑕疵,乃是稀世珍品。就那一粒,便抵得上你们整个萍花镇全镇人三年的吃穿用度。”
      虫子怔怔地望着,直到那顶华丽的轿辇转入另一条更为宽阔的街道,消失在层叠的楼宇之间,再也看不见。心头忽地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茫然,说不清是羡慕,是自卑,还是对未知未来的深深惶恐。这花圆国都的富贵,果真泼天也似,可这富贵,与她这个萍花镇后厨的小杂役,又有何干系?
      车队继续前行,穿过数条愈发繁华喧闹的街市,最终停在一处青瓦白墙、看似并不十分张扬起眼的宅院前。那门脸不算宏大巍峨,与方才所见的一些高门大户相比,甚至略显低调。唯独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之上,镶嵌着两个狰狞威猛的鎏金兽首门环,兽目圆睁,透出一股森严冷峻、不同寻常的气息。
      冯艳率先下了马车,早有身着青色衣衫、打扮干净利落的小厮快步迎上前来,躬身行礼,态度恭谨异常。
      “人都带来了?” 一个穿着藏青色缎子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相精明的管事婆子从门内快步走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飞快地扫过陆续下车的随行人员,最后落在唯一陌生的面孔——虫子身上。她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毫不掩饰其挑剔与不满,“怎么……怎么就只带了这么一个回来?” 她的眼神在虫子那身破旧衣衫、枯黄头发和惶惑表情上停留片刻,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冯姑姑,不是老身多嘴,这个……看着也实在太……”
      冯艳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李嬷嬷,我自有道理。不必多言。”
      那李嬷嬷似乎对冯艳颇为忌惮,虽仍有不满,却也只得咽下后面的话,侧身让开道路,只是看向虫子的目光愈发显得审视与不善。
      虫子始终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跟着众人,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漆大门。绕过一座雕着松鹤延年图案的影壁,眼前豁然开朗,竟别有洞天!但见庭院深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奇石玲珑剔透,曲水流觞潺潺作响,其精巧雅致、富丽堂皇的程度,竟比那萍花镇不可一世的杨府宅邸还要胜过数倍!回廊之下,立着不少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女,个个衣着光鲜,体态窈窕,容貌秀丽。她们见到冯艳一行人,纷纷敛衽行礼,然而目光掠过冯艳身后那格格不入的虫子时,无不露出惊诧、好奇乃至一丝轻蔑的神色,彼此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色。
      冯艳并未多作停留,径直将虫子引至西厢房一处较为僻静的客房前,推开门道:“今日你便在此歇息。什么都别多想,养足精神。明日自会有人来教你这里的规矩。” 她顿了顿,行至门口,似又想起什么,回头特意深深看了虫子一眼,语气莫测地说了一句:“你,且记住,莫要妄自菲薄。明珠蒙尘,终非久局。”
      是夜,虫子躺在柔软光滑、散发着淡淡皂角清香的锦缎被衾之中,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窗外,隐约传来悠扬婉转的丝竹管弦之声,似远似近,缥缈不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她从未闻过的、清甜而馥郁的花香,与她过去十四年在萍花镇闻惯的烟火气、泥土味、以及后厨的油腻气息截然不同,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日间惊鸿一瞥的那位云家三小姐,想起她那恍若天人的仪容,想起那些华美如梦的衣裙和璀璨夺目的珠翠,想起满城永不凋谢、违背常理的奇花异卉。
      这花圆国都,果然如冯嬷嬷所说,有着泼天的富贵,有着她无法想象的奢华。可她这样一个卑微如尘、无名无姓、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女子,为何会被带至此地?冯嬷嬷口中那“自有道理”又是何意?那些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贵派系,究竟想从她这般枯槁的容颜、卑微的出身下,找寻到什么东西?
      无数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心乱如麻。她望着窗外被国都万千灯火映照成一片朦胧淡紫色的夜空,那里没有萍花镇清晰可见的星河,只有被繁华灯光晕染的、陌生的天幕。一种奇异而强烈的感觉悄然滋生:她的命运,从离开萍花镇、踏上马车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悄然脱离原有的轨迹,转向了一个深不可测、吉凶未卜的未知方向。而这看似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国都,等待她的,究竟是福泽,还是深渊?
      夜风轻柔拂过窗棂,带来远处楼阁更加清晰的笙箫乐曲声,靡靡之音,婉转缠绵。虫子在这片陌生的繁华与喧嚣中,终因连日疲惫而渐渐意识模糊,沉入朦胧的睡乡。梦里,尽是纷扬飘落、永无止境的艳丽花瓣,以及一个个穿梭其间、却始终看不真切面容的人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