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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灵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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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摇下窗户,热情地和乔蔚打招呼:“小兄弟,接到人了啊?”
乔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坐进车里:“没有,接到鬼了。”
“哎呀,小兄弟别说笑了。”
他边说边看了眼后座的卜洄,眼神里带着偷偷摸摸的好奇和惊诧。
她身上一尘不染,暴雨天却丝毫不见污渍,里面穿着菘蓝色扣襟复古半身裙,外面披着乔蔚的外套,只是皮肤白净得近乎病态,明明就是个干干净净的漂亮小姑娘。
对,也就是个半夜在坟地里等人接的小姑娘嘛。
司机默默给自己洗脑,十倍的车费,就算真是只鬼他也乐意,反正这小道士都还活着,肯定治得住。
乔蔚还在心疼那一箱黄金,恋恋不舍地回望那片坟地,神情忽然凝滞了。
滚滚雷声乍然照亮了半边的天空,一个扭曲的长发女鬼飘在杂草丛生的坟地上,双目哀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车子启动,乔蔚刚要松口气,还未收回目光,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寒毛根根竖立。
一张青灰色的女人脸猛然贴在了车窗上!
那张脸几乎已经完全腐烂,皮肤像泡发的宣纸一样肿胀发皱,眼窝里没有眼珠,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向外渗着黑血。她的嘴角明明是上扬着的,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哀怨。
乔蔚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脑袋“咚”地撞上了车顶。
他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一张符纸,用力拍到了车窗上。
前排的司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神经紧绷,吞了吞口水:“小兄弟,你没事吧?”
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每刮一下,车窗上就多出一道带着黑色粘液的血痕。
"有、有有有……"乔蔚牙齿打颤,手指哆嗦着指向窗外。
卜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头微蹙:"你看见了?"
"你也能看见?!"乔蔚快哭了。
"看不见。"卜洄淡淡道,"但能感觉到阴气。"
他半天没说话,直到出租车已经开始向山下行驶了,那张鬼脸消失不见,他才慢慢缓了过来。
卜洄瞥了他一眼,问:“看见什么了?”
乔蔚不太放心地看了司机一眼,卜洄摇摇头,说:“他现在听不见的。”
一条无形的丝线从她的手中延伸而出,横在了前后排之间。
“哦哦,一个女鬼。”乔蔚没有隐瞒,如实告诉了她:“我天生阴阳眼,能看见鬼魂……”
“也能辨人善恶。”
他朝前排的司机努努嘴:“这个司机就算是个好人。”
“应该是你护身的铜钱断了,被鬼盯上了,”卜洄猜测了一番,然后有些感兴趣地问:“辨人善恶?那你看看我呢?”
他凝神注意了片刻,摇了摇头,说:“看不出。”
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像是雾蒙蒙的一片。”
卜洄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乔蔚闲聊着,把他的身世弄了个明白。
他是个被遗弃在道观的孤儿,人人都说他六亲缘浅,天生孤煞命。而又因为自幼能看见鬼魂的缘故,他时常受惊,疯疯癫癫,直到被游历至此的乔祈年收养,他才逐渐稳定下来,只不过胆子还是很小 。
“师父说我有天赋,肯定能成为地师一脉的翘楚。”他垂下眸,神情有些无奈:“可我连画符都不会。”
卜洄笑了一声:“我也不会啊。”
乔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可你不是灵师吗?应该很厉害吧。”
卜洄想了想,问:“你可知灵师的来历?”
古语有云:掌九幽之籍,游两界之间,溯生灵于往世,渡亡魂于冥途者,灵师也。
世人只道灵师通阴阳,却不知其中自有分别。
灵师一脉,分作两支——
溯洄人掌光阴逆旅,可引生魂溯流而返,令其重历旧事,再续前缘;
引魂人司幽冥往生,能渡亡者过奈何,入轮回,转世新生。
乔蔚点点头,眼里的好奇都要按捺不住了:“我翻看过道观里的古籍,也知道一些,灵师分为溯洄人和引魂人。”
“所以,卜洄姐,你是哪种啊?”
卜洄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自然是前者。”
乔蔚又问:“那引魂人呢?你认识吗?”
卜洄扶额浅笑:“听闻那引魂人乃是无常鬼仙,行走在生死之界,我虽是溯洄人,但也只是凡人之身,每隔百年就会陷入沉睡,哪里瞧得着?”
扯了半天,乔蔚终于想起了现在时代跨度太大,自己要负责卜洄的衣食住行,一时间声音弱了下来:“那个,姐,先给你说一声哈。”
卜洄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腼腆一笑:“我还在上学,平时都住在学校,偶尔会去师父的道观。”
“可现在师父走了,所以那个道观就由我接手了,我又穷,可能要先委屈你住在那里了。”
卜洄倒不在意:“没事,住哪儿都一样。”
她在游历人间时也都是随意找的落脚点,因为容貌永远不会变化,所以每隔个几年十几年她就会换个地方,上次轮回救下乔祈年后刚好就歇在了花洲。
发现卜洄不是那种难相处的人后,乔蔚明显来了兴致,他想起了师父以前所讲的有关溯洄人的故事,越想越觉得要抱好这个大腿,于是拿出了手机,一副殷勤样:“姐,要不要我教你用手机?”
卜洄微微蹙眉,看着那块黑板子,也没有拒绝。
乔蔚开始装模作样地给她演示手机的各种功能,见卜洄一直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他将手机递给了她:“你要不要试试?”
见卜洄接了过去,他就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起来,从春溯山半山腰到山脚的古街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经过晚上这么一折腾,他也后知后觉的有些疲倦了。
卜洄瞥了他一眼,也开始摆弄手里的这个小东西,戳戳按按的,手法逐渐从生涩变得熟练。
所以等乔蔚小睡了一觉后,抬起头就看见卜洄已经拿着手机开始玩消消乐了。
“你你你你!”
他长大了嘴巴,用手指着卜洄,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沉睡了一百年吗?怎么可能会用手机?!”
她一挑眉:“这个吗?我将一部分灵魂融入了世界,能感知到大部分外界的变化,我永远不朽,随着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
“只不过那总归不是我亲身的体会,所以也还需要适应。”
看着乔蔚还是一副震惊又懵懂的样子,卜洄叹了口气,将手机扔还给他。一只手手背向上,在空中抓了一把空气,然后放在了乔蔚面前。
乔蔚疑惑:“这是什么?”
卜洄翻开纤细修长的手指,掌心凭空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浑身雪白,巴掌大小。
乔蔚:“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法术?”
卜洄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了,她倚着车门笑了一会儿,抬手将雪团子抛给乔蔚,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下,捧在手心仔细观察。
他抬头问:“这是哪来的?”
卜洄:“我生的。”
乔蔚不疑有他,崇拜地看着卜洄:“好厉害!”
卜洄:……
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雪团子,问卜洄:“我可以摸它吗?”
卜洄点点头:“可以。”
他扒拉了一会儿雪团子身上的软毛,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仓鼠,兔子……还是龙猫啊?”
卜洄被他奇特的脑回路惊呆了,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只能解释道:“都不是,这里面容纳了我的一小部分灵魂,会在我沉睡的时候替我感受着世界。”
她话音刚落,乔蔚就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她,手里的雪团子啪嗒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委委屈屈地仰头看着他。
“所以,”乔蔚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那个毛茸茸的可爱小东西,又抬头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卜洄,“它就是你吗?”
“……不用当成我,我感受不到的,只是一个造的躯壳而已。”
有了卜洄的许可,他这才又重新兴奋起来,兴致勃勃地把雪团子捞起来rua来rua去,可怜的小团子被挤出了几声嘤咛,在贴到乔蔚脸颊旁时,软毛里的兔耳朵忽然支楞起来,清脆地给了乔蔚一耳光。
然后光速用兔耳朵裹住了自己,滚到卜洄的手心旁,软软地拱了拱。
乔蔚有点懵逼:“他刚刚是扇了我吗?”
卜洄:“……可能是吧。”
乔蔚睁大了眼睛:“可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有兔耳朵?”
卜洄垂下眸:“我也没注意,随手捏的。”
有了这一下打岔,乔蔚的困意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拉着卜洄讲了好多现代的事情,兜兜转转,又说回了现在他住的道观。
“这道观就在春溯山山脚角的古街上,那条街叫流光巷,应该是取自那句‘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还挺有文化的。”
“不过这离商业区也不是很远,平日里周围挺热闹的,就我们道观比较冷清,”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基本都没什么人信这个了,来求神拜佛的也少,正常正常。”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正了神色:“那都没什么,但最近这附近不太太平,听闻发生了好几起失踪案和杀人案,还有个连环杀人犯,手法可残忍了,你要小心。”
刚提醒完他又觉得自己这纯属瞎操心,卜洄那种级别的灵师,怎么可能会被凡人所伤。
他瞟了眼卜洄的脸色,正想再说句什么,就听她轻声说:“嗯,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乔蔚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白担心了,含糊地应了一句,然后不知不觉地有些想笑。
师父离世,他刚刚悲伤一天,家里又来新客人了。
挺好的。
时间不会因为死亡而纂悲成碑,流年依旧,一切还要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