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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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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四天晚上,凛风堡内依旧灯火通明。胜负初现,堡内杂乱事务尚未整理妥帖,又要防着北面山口有恶人谷反扑,这些天都是彻夜点灯、差人巡防,连以前没有任何人去的山角屋后也都架上了火盆架,真是屋里屋外没有一点黑着的地方。
几近三更,叶星堂脚步急切地穿过枯木林中的小路,边走边和身后的人交代:“大可,林姑娘说你在这守着。可要去旁边的屋子?暖和一点,仔细着听我师兄这边有没有喊你就行。”
“不用不用。”王大可连声拒绝,手中长枪往地里一插:“我站这就行。哪有守卫缩在屋头的,您有啥事,进去说吧。”
天策府自有天策府的规矩,叶星堂拍拍他肩膀,独自推门进去了。
“景楼——”他进门就喊人,不想话没说完,已经被另一声极轻极低的给压住了:“小声点。”
“诶?”叶星堂听这声音不是叶景楼,正讶异,转进里间见是夏功年躺在床上看他,示意他轻声说话。
叶景楼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撑着头像睡着了。
“睡着啦?”叶星堂轻手轻脚地靠过来,又怕把人吵醒,不敢走得太近,只一脸新奇的抱着剑探着身看:“真稀奇,什么时候睡着的?”
夏功年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也是听见门口的动静才醒的。
他轻轻问:“找他有事?”
“……也没事。”叶星堂似乎突然很高兴似的,身上的急切焦躁也没了,变得很放松:“林姑娘说让我仔细和他说下肖苍尸体的事,我这才得了空,怕一会儿又叫事情缠上,就赶紧来了。”他说着说着,笑笑轻叹一声:“不过算了。他在外面不睡觉的,好不容易能睡一会儿,也不是什么急事,我先走了,等再有空吧。”
夏功年叫住他,又小心地观察着叶景楼有没有被吵醒:“等等。他在外面从来不睡吗?”
“他总做梦,总惊醒。”叶星堂只需浅浅回想,就能将这些事全盘托出,毕竟叶景楼一向是替别人操心的,当年突然出现这种情况,着实把山庄里弟子都吓了一跳:“也不知做些什么梦,反正看他反应,应该挺吓人的,总像是人醒了,魂儿又没醒。平日里若是在山庄,睡下了就还算安稳,要是出来外面就不行,庄里大师兄给请过很多大夫,他自己说,是治好了,但我同他一道出来,撞见也都是打坐调息而已……吓人的梦应是再没来过了,但说治好了也未必。”
夏功年又问:“……日日如此吗?”
“以前是不这样……”叶星堂左思右想,拿不准时间:“七八年前?师兄能藏事,有没有再早……我也说不准。”
——那或许是八年前。
夏功年听得愣神,被子下的手不自觉一抖。
他没注意,叶景楼是右手撑着床、左手搭在床面上压着被子、所以这点细微的变化隔着被子传到叶景楼掌心,轻易就把人吵醒了。
叶景楼睁眼那一瞬间,搭在被子上的手反射般轻轻握了一下。
被子下就是夏功年。只是看到和碰到究竟哪一个更能让他放松,谁也不清楚。
总之眼里慌乱无措一闪而过。
叶星堂还以为是自己话太多:“景楼,我吵到你了?”
“……没。”叶景楼目光深深地看过夏功年一眼,才从方才被梦境惊醒的放空中抽离出来。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卷土重来的噩梦太多,被子下握住的手只微微动作,就轻易带给他被抽离般的空旷恐惧。
“我就来说一声肖苍的事。”叶星堂准备抓紧说完正是好回去睡觉:“是在后面山上找到的,额上有三个小孔,除此以外再没外伤了。”他顿了顿,有些犹豫:“是赵火杀的?”
小孔……叶景楼想到在风雪台的那天,赵火打在地上的银针:“兵器没找到?”
“没。”叶星堂答道:“回报说是没有,只带了尸体回来。”
“……许是行穴用的银针。”叶景楼说:“雪地晃眼,没入雪中找不见也是常事。”
叶星堂挑眉:“太素九针……说当暗器也不是不行。穿颅透骨?”
“嗯。不过确实少见。”
“对了。”叶星堂迈出半步又回头:“林姑娘让我带来一兄弟,门外守着呢,说你俩有事就叫他。”
夏功年问:“谁?”
“叫王大可。我让他进来?”见夏功年点头,叶星堂抱着剑打了个呵欠:“那没事我先走了?”
叶景楼也起身:“我跟你去看下肖苍的尸体。”
原本阴暗的枯木林如今被点上了许多盆架,照得枯枝的影子打在雪地上,活像一团纠缠不清的藤。
叶星堂又打了个呵欠,太困了脑子转不动,说话有点慢吞吞:“山上还在找人,我刚下来,让雪球师弟带人接着找。”
“辛苦。”叶景楼拍拍他的肩:“你先回去吧。”
“你不去看——”叶星堂说到一半,想到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出来,笑笑不说了:“唉,那我走了,有空再来。”
叶景楼跟着笑了笑,送他走了,独身留在枯木林。
星罗棋布,月悬高天。
那是一弯很完美的金色下弦月,像一柄弯刀。
像八年前,他发现瓷瓶里藏着地牢钥匙那天晚上。
他在路口站了很久,身后才有门板声响,是王大可出来,又站到门口去守着。
他特意错开一会儿,装作刚从远处走来的样子回去,王大可看见他,憨厚地笑了两声:“叶公子。”
“嗯。”叶景楼温和地应下,推门进去。才迈进里间,就听夏功年说:“只是些寻常事,你不用走的。”
叶景楼没应,坐到床边看着他。
夏功年似乎有些疑惑,却只是等着,并没有发问。
火焰噼噼啪啪,同任何一处燃着火照明的地方一样。
半晌,夏功年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来,虽在火光下显得无甚血色,抓握却异常有力。
他握住叶景楼的手,说“不怕”。
说你该睡一会儿了,休息一下。
叶景楼垂眼看了看,将夏功年的手推回被子里去,自己的却没能再抽出来。两次尝试失败,他又不敢真的用力和夏功年拉扯,浅笑着问:“方才我醒来的时候,吓着你了?”
“没有。”夏功年反复摩挲着他的指节,轻轻的、像拂拭珍藏宝玉:“是牵着你,睡得安稳些。”
——是叶景楼说过的话。一个轻易就能被拆穿的借口。
叶景楼记得方才那些迷乱恐怖的梦境、也知道自己刚刚惊醒时因为尚未抽离恐惧而狠狠抓过被子。
——不过他接受这为他而来的借口。这一次,总算是他在无尽刀剑流矢来临之前,先一步抓到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