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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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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林征再来报告堡内近况的时候,夏功年已经可以下地走动,高兴得林征叫人的语调都高了几分。
她说到北面山口有一小支队伍反扑的时候,夏功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其余都只是坐在桌边静静的听。直到林征说得口干舌燥、说无可说,他也没评出一句话,最后还是林征自己干巴巴地补上一句:“师父……那个啥,说完了。”
“嗯。”夏功年点头:“挺好的。这边都安排妥当了?”
“啊……差不多了。”林征有些愣神,不可置信地反问:“不是,师父,你就没有别的想说了?刚才我说那么多事,你还一句话没说我呢。”
——叶景楼正好进来,话只听到一半,有些茫然地看着这师徒俩,在夏功年眼里看出种似笑非笑的意味来,猜到是又在逗徒弟,笑了笑问他:“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夏功年忍着笑,目光跟着叶景楼走:“好徒弟,就是对自己没信心。”
“哎呀不是。”林征不仅自己觉得奇怪,还要把她的想法分享给叶景楼:“叶公子你不知道,我师父每次都能找到些犄角地方出来数落我,他这次什么都没说!”她又看着夏功年:“师父,你该不会要和我断绝师徒关系吧?”
“咳咳——”夏功年笑着笑着被呛了一下,深觉她言辞离谱,另起话头开始问正事:“你方才说的差不多是差多少?准备几时押逃犯回营?几时回去复命?”
“哦。”林征一下站直了:“再有三天,押逃犯回营复命。我和王大可一道回,放心吧师父,我都安排好了。”
夏功年点点头:“谁准你安排的?”
林征没明白:“……啊?”
“从今天开始,你驻守凛风堡。”夏功年收敛嬉笑,神态郑重:“暂代驻军统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听上面调令。”
“啊?”林征有些慌:“我上头不就是你吗?师父,你该不会真的要清理门户吧……”
“你是驻军统领头上就不是我了。”夏功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马上就和我平起平坐了开不开心?一天天净说些什么胡话。”
林征还是没明白:“那谁押人回营啊?”
“我。”夏功年白她一眼,“天策府不就来了你我两个管事的吗?让王大可带他的人跟我走,你带剩下的留这,听懂了?”
——叶景楼一直在旁听着,心里忽然空了一下,像平地惊雷,在脚下劈开万丈深渊。
他听见林征高声道:“这怎么行?”
不过想来应是拗不过她师父的。
夏功年没多解释,只是神色轻松地吩咐林征守好北面山口云云,言外之意,是他负伤,留下也不一定能守住恶人谷反扑。
——可是押送一程也未必安全。叶景楼心想,且不说一路栖霜枕雪要受多少罪,更不提路上那些逃犯会不会寻隙捣乱脱逃……单是那身上新伤未愈旧伤复起,就够一个人只是在家躺着都不好受了。
一些本就时常出现的恐惧在这一刻重新降临,拉着他向下沉沦其中,嘴边的瓷杯都忘了放下。
“景楼?”夏功年温热的掌心覆到他手上,按下了杯子:“在想什么?方才看你进门时挺高兴的,是有什么好消息?”
叶景楼恍然回过神,才发现林征已经走了,他竟都不知道。
“是有好消息。”他神态温和地笑笑:“星堂说赵火回来了,在住处休息一晚,我请他明日再来看看你身上的毒。”
“好啊。”夏功年注视着他的眼睛,觉得那里一定藏着心事:“正好你还说要介绍我们认识。他就姓赵么?还是假身份?说起来我们互不知对方身份的时候,兴许还冒犯过他。”
“姓余。”叶景楼答道,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而这件事恰巧是个不错的幌子:“其余的余,照耀的照,余照火。”
“好名字。”夏功年笑笑,眼睛却盯着叶景楼一刻也不移开:“——景楼,你担心我回营路上?”
叶景楼猝不及防被问得一时语塞。他确实是在想这个……又不仅仅是这个。
事实上,几乎两人相处的每一天,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仿佛永别的时刻在步步逼近、宛如一支被放慢数倍来袭的流矢——你看见它了,于是余生的每时每刻都是它向你而来的倒计时。
这让他时常感到恐惧,时常觉得自己像置身喧闹战场以外的看客。只能无力地看着数不清的暗箭飞石从天空中一寸寸落下、看着生与死的界限一步一步逼近,死亡的裂隙飞速拓展成为深渊、吞没一切这场幻梦中有形的东西,而将他和时间留在生的一边。
生的世界光辉灿烂,如同千百个使他惊醒的梦境结尾。
叶景楼:“夏功年。”
“嗯?”
“当初是我执意要留下,你才迫不得已在后面的计划里加上我。如果我们没有逃出来……你会后悔吗?”
“那我一定悔死了。”夏功年想都没想就回答:“悔我怎么就没在你认出我那一刻,就同你说我欣喜若狂、同你说百年白发、并辔天涯……”他顿了下,又浅浅地笑:“悔我八年前,为什么前路生死未知,还敢说出那么自私的话。”
“……所以你现在不敢了。”叶景楼说道:“你现在只敢让我重复你的名字。”
夏功年抬眉:原来他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