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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雨天错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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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糊糊的梅雨季挟着闷热与潮气,不容分说地笼罩了整个城市。
天空像是被一块浸满了水的灰色巨幕严实实地盖住了,终日不见阳光。
湿漉漉的雾气包裹着一切,梧桐树干被浸成深黑,肥厚的叶片却绿得发亮,在滴水的间隙里,沉默地呼吸。
这天,最后一节课的放学铃声刚响不久,雨点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教学楼的各个出口很快就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抱怨声、嬉笑声混杂在一起,与哗哗的雨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交响。
空气因为拥挤的人群和湿漉漉的雨具,变得更加闷热难耐。
池嫣站在一楼西侧一个相对僻静的走廊拐角,背靠着冰凉的白瓷墙壁,微微蹙着眉。
她今天早上出门时,天空只是有些阴,便心存侥幸没有带伞。
此刻,她的头发被刚才从教室跑过来时的雨水打湿了几缕,黏在额角和脸颊,很不舒服。浅紫色的卫衣肩头也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布料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凉意。
看着脚上沾了些泥点的白色帆布鞋,又抬眼望了望门外丝毫没有减弱趋势的暴雨,池嫣的心里有些懊恼。
她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希望借助前面几个高个子同学的遮挡,让自己不那么显眼。打算等这波人流高峰过去,等大部分同学都离开后,再想办法回宿舍,或者干脆等雨小一些。
*
与此同时,在教学楼的另一头,江弈灼正从三楼的物理竞赛小组活动室走出来。一把深蓝色的折叠伞,正随意地拎在手里。
他一边下楼梯,一边听着旁边杨川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这鬼天气,心思却有些飘忽。
路过二楼连接西侧教学楼的走廊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楼下拥挤的人群。熙攘攒动的人头中,一个靠在墙边的纤细身影倏地抓住了他的视线。
那身形,那侧影的轮廓,像极了池嫣。
江弈灼的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自从寒假那次公交车站的错过,以及新学期以来池嫣明显的疏远,他心里始终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和烦闷。
他试图找过她几次,想问清楚,但总是被她用各种借口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
看到她现在似乎被困在雨中,显得有些狼狈,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可以把伞给她。
“杨川,你等会儿。”江弈灼对杨川说了一句,甚至没等对方回应,便握紧了手里的伞,转身朝着楼下那个角落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心里盘算着,这或许是个打破僵局的机会。他可以很自然地把伞递给她,说一句“你先用吧”,就像以前分享薄荷糖一样自然。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她问起他怎么回去,他就说和杨川挤一把伞,或者等雨小点再走。
穿过拥挤嘈杂的人群,江弈灼的心跳莫名有些快。他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同学,目光始终锁定着那个靠在墙边的身影,越来越近。
而此时,躲在角落里的池嫣,正低着头,用纸巾小心地擦拭着脸上的雨点,心里期盼着没人注意到自己这副窘迫模样。
然而,一种莫名的、被注视的感觉让她不安地抬起了头。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恰好撞见了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的江弈灼!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外面套着敞开的黑色外套,手里拎着一把深蓝色的伞,步伐坚定,目光……似乎正落在她的方向?
他看见她了?看见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强烈的自卑感和一种想要维持最后体面的倔强,让池嫣瞬间慌了神。
几乎是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她猛地转过身,将后背对着江弈灼走来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不行,不能让他过来!不能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顾不上外面还在下着大雨,更顾不上等什么人群散去了,池嫣低着头,用手臂微微挡在额前,一头扎进了门外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冰凉的雨水瞬间再次将她包裹,但她此刻只想逃离那个可能会让她更加难堪的碰面。
*
几乎就在池嫣仓皇冲进雨中的同一时间,江弈灼也终于挤到了那个墙角。
“池……”他准备好的说辞已经到了嘴边,甚至脸上已经调整好了一个自然的友好笑容。
可是,他却对上了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几分诧异和疑惑的脸。
女孩梳着马尾辫,穿着浅紫色卫衣,同样被雨淋得有些狼狈,但根本不是池嫣。
江弈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眸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失落。他愣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同学……有事吗?”那个陌生女孩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道。
“啊……没,没事。”江弈灼猛地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外面那片密集的雨幕,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抱歉,认错人了。”
他刚才明明看到……那个侧影真的很像。难道是他眼花了?还是……她看见他过来,故意躲开了?
江弈灼站在原地,看着门外哗哗的雨水,一时间有些茫然。
那把原本准备送出去的深蓝色折叠伞,此刻在他手里显得格外沉重。
*
池嫣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
冰冷的雨水彻底浇透了她的头发和衣衫,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只是拼命地向前跑着,直到拐过一个弯,确认完全离开了教学楼的视线范围,才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
她靠在一棵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的梧桐树下,大口地喘着气,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滑落。她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心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像一卷被遗忘的旧磁带,灰扑扑的,与他格格不入。于是,她悄悄后退半步,将自己隐入阴影里。
教学楼里,江弈灼最终还是没有把伞给那个陌生的女孩。
他有些意兴阑珊地撑开自己的伞,走进了雨里。
杨川从后面追上来,钻到他的伞下,咋咋呼呼地问:“你刚才干嘛呢?看见谁了?”
江弈灼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没谁,看错了。”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墙角,心里那份因为池嫣的疏远而产生的迷雾,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
池嫣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时,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还在往下滴着水。
“我的天!小嫣你怎么淋成这样了?”正在敷面膜的唐悦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惊得从床上坐起来,面膜都歪了。
另一个室友也关切地递过干毛巾:“快擦擦,别感冒了!”
池嫣低声道谢,接过毛巾,默默地擦拭着头发和脸颊。她不想多说话,只想赶紧换上干爽的衣服,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隔绝外界的一切。
匆匆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时,池嫣果然觉得喉咙发痒,脑袋也有些昏沉。
宿舍的灯已经熄了,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玻璃,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更显得夜晚寂静而漫长。
唐悦爬到她床上,钻进她的被窝,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小嫣,你跟我说实话,晚上躲雨的时候,是不是……看见江弈灼了?”
黑暗里,池嫣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唐悦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拂过池嫣的耳畔:“我就知道!你每次见到他之后,都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淋成这样跑回来,是不是因为他?”
池嫣依旧沉默着,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仿佛这样就能躲开好友敏锐的洞察。
“小嫣!”唐悦的声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急切,“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比谁都清楚你有多喜欢他,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次?”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激烈,像是在为池嫣鸣不平:“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应该想尽办法,不惜一切手段把他抢过来吗?那个关宓,她凭什么那么理所当然地待在他身边?她不就是比你主动,比你更会表现吗?你也可以啊!你去告诉他,告诉他你喜欢他!”
一直沉默的池嫣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悦悦,‘不惜一切手段把他抢过来’,这话听起来很动人,但前提是,那个人本身,是愿意被你‘抢’的啊。”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继续低声说道,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如果他的心原本就不在我这里,如果他和别人在一起时,露出的笑容更真实、更放松,那我所有的争取,都只会变成一场自导自演的滑稽戏,除了让自己显得更可悲,还能得到什么呢?”
“可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的心在哪里?”唐悦急切地反驳,紧紧握住池嫣冰凉的手,“你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和关宓越走越近?篮球赛那天你也看到了,大家都觉得他们是一对!你再这样畏手畏脚、步步后退,他就真的要被别人抢走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我就是个胆小鬼,别说表白了,连试探他心意的勇气都没有。我输不起,所以干脆不赌了。”池嫣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雨声中。
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人热烈,有人勇敢。很不幸,池嫣偏偏是那个最胆怯的。她越是喜欢江弈灼,就越觉得自己笨拙不堪。
“悦悦,”池嫣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喜欢蝴蝶吗?”
“啊?”话题的跳跃让唐悦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很小的时候,在乡下奶奶家,”池嫣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回忆的朦胧,“遇到过一只特别漂亮的凤蝶,翅膀是幽蓝色的,在阳光下会闪烁出紫色的光泽,像宝石一样。我太喜欢了,喜欢到觉得如果能天天看见它就好了。”
“然后呢?你抓住它了?”
“嗯。”池嫣轻轻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用奶奶的纱网,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捉住了它。我把它放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还细心地放了新鲜的花蜜,以为这样就能永远留住这份美丽。”
“它……死了?”唐悦似乎猜到了结局。
“它在那个透明的牢笼里,疯了似的撞着玻璃壁,不吃不喝,不知疲倦。第二天早上,我看到它躺在罐底,那双曾经闪耀着星光的翅膀,变得支离破碎,再也飞不起来了。”
池嫣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伤的温柔,“江弈灼是爱笑的,可大多数时候,那笑容像日光,明亮却短暂。唯独面对关宓时,那笑意会从眼底缓缓漾开,带着温度,久久不散。如果我的喜欢,变成了束缚他的网,让他感到困扰、压力,甚至……厌恶,那这份喜欢,就彻底变了味。”
“算了,我就远远看着就好。他是太阳,靠得太近,我会被灼伤的,也……怕他嫌我这片影子太沉重。有些美好,注定只能远远欣赏。”
“所以,你就打算这么……让他飞走?”唐悦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带着浓浓的不甘和心疼。
“不是让他飞走。”池嫣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固执的、近乎信仰般的坚持,“是……让他飞。”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余韵。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唐悦不再说话了,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池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