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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否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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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潦草收场的庆功宴,像一杯没有搅匀的咖啡,表面平静,底下却沉淀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池嫣以为这只是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然而,生活往往会在你以为已经风平浪静时,投下另一颗石子。
周一清晨,当池嫣像往常一样走进校园时,一个陌生又有点眼熟的身影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就在教学楼下的公告栏前,有个黑色长直发、微微扬着下巴的女生,正笑盈盈地和江弈灼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江弈灼侧头听着,脸上是在庆功宴那天他的朋友圈照片上见过的、全然放松的灿烂笑容。
池嫣记得那个女生,她叫关宓。
她……转来了他们的学校?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从池嫣头顶浇下,让她四肢冰凉。
原来那不只是一次久别重逢的插曲,而是……常态的开始。
关宓是高二生,高二年级与高三年级在不同的教学楼。但是,这点微不足道的距离,在共享着漫长过去的旧友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课间的走廊开始变得让池嫣无所适从,她总是能“恰好”看到他们。
关宓会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从楼梯口飘出来,很自然地靠在高三五班的门口,等江弈灼出来。
她会毫不客气地从江弈灼手里拿过刚拆开的零食,会踮起脚去看他手机里的内容,会在他说话时,带着一点小傲娇地打断他,然后抛出只有他们才懂的梗,引得江弈灼哈哈大笑,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动作熟练又亲昵。
“啧,看看人家。”有一次,唐悦挽着池嫣的手臂经过,忍不住小声嘀咕,“这默契,跟共用同一个大脑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在谈呢。”
池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里的水杯握得更紧了些。
指尖传来塑料外壳坚硬的触感,却比不上心里那片逐渐冻结的荒芜。
她从未见过江弈灼对哪个女生做出这样随意的动作。
之前一直认为自己与他的相处是好的,是温暖的,是让她珍藏于心的,但此刻与眼前这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亲密一比,顿时显得……有些“正确”和“安全”了。
她像一个站在玻璃窗外的人,清楚地看到屋内炉火温暖,欢声笑语,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扇门。
她和江弈灼的友谊,始于高中,扎根于理性的欣赏和共同的目标,像一棵在温室内被精心培育的树苗,虽然也在抽枝发芽,却终究比不过那些在年少旷野里,历经风雨一同长大的树木,那般根系盘结,枝繁叶茂。
*
夜深人静,台灯在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池嫣摊开那本带着小锁的日记本,笔尖在纸页上停留了很久,才缓缓落下。
墨水晕开,字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11月11日,晴,但心里在下雨。
今天在图书馆,又看到他们了。他帮她占座,把她乱放的书整理好,甚至记得她不爱喝凉水,特意给她带了热奶茶。
我好像越来越确定一件事了:他,大概是有喜欢的人了吧。而那个人,显然不是我。
向日葵的宿命,是不是就是永远仰望,却永远无法触及?
写到最后一句时,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砸落在纸页上,晕开了“触及”两个字。
池嫣慌忙用袖子擦去水渍,仿佛这样就能擦掉自己那份卑微而无望的心事。
合上日记本,上锁,将钥匙藏进抽屉最深处。
*
命运的齿轮总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转动。
第二天晚上,放学铃声刚响,池嫣正低头收拾书包,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课桌旁。
不是唐悦,而是一阵清甜的高级香水味。
“池嫣学姐?”声音清脆,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礼貌。
池嫣抬起头,撞进一双明亮而自信的眼睛里——是关宓。
“学妹,有事吗?”池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关宓笑了笑,很自来熟地在池嫣前面的空位坐下,双手托着腮,眼神直白而坦率:“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跟学姐聊聊天。我经常听江弈灼提起你,他说你特别厉害,是他的最佳拍档。”
听到江弈灼的名字从关宓口中以如此熟稔的语气说出,池嫣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过奖了,我们只是合作比较默契。”
“不只是默契吧?”关宓歪着头,眼神里带着探究,“我感觉江弈灼特别信任你,依赖你……”
她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说实话,学姐,你和江弈灼……真的只是好朋友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池嫣本就波澜四起的心湖。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池嫣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强迫自己迎上关宓的目光,语气尽可能地轻松,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诧异:“当然只是好朋友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为了让这个否认显得更真实,她甚至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关宓仔细观察着池嫣的表情,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但池嫣将自己伪装得很好,脸上只有些许无奈和好笑。
“这样啊……”关宓拖长了语调,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少女分享秘密般的亲昵和一丝羞涩,“那……学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池嫣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好像……喜欢上江弈灼了。”关宓说完,脸颊适时地泛起一抹红晕,眼神却大胆地直视着池嫣,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不是以前那种玩伴的喜欢,是女生对男生的喜欢。我这次转学回来,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确定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句话从关宓口中说出来,池嫣还是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耳边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
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僵硬的表情。
“是……是吗?”池嫣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那……挺好的。”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带子,避开关宓审视的目光,生怕多对视一秒,自己眼中那快要溢出的酸楚和狼狈就会被看穿。
“学姐,你觉得呢?”关宓却不依不饶,追问道,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你觉得江弈灼他……会喜欢我吗?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他对我一直都很好的。你觉得……我有希望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池嫣最后的防线。
她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能说什么?说她觉得江弈灼对关宓确实不一样?说她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在光明正大的爱慕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强烈的自尊心和一种想要在“情敌”面前保留最后体面的倔强,让池嫣强迫自己抬起了头。
“你们不是很早就认识吗?感情那么好,他肯定对你不一样。”她语速很快,几乎不敢停顿,生怕一停下来,声音里的颤抖就会暴露,“至于有没有希望……这我怎么会知道?你得去问他本人啊。”
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刻意显得事不关己,“反正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这种感情问题,我可给不了你建议。”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关宓眯了眯眼,像是最后再确认一次。
“当然!”池嫣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对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你放心吧!”
这句“你放心吧”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又可悲。她是在向谁保证?向关宓?还是向那个卑微的、躲在角落里的自己?
关宓似乎终于满意了,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明媚而自信:“那就好,我还怕学姐你也喜欢他,那你不就成了我的情敌了嘛!”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语气轻快地说:“谢谢学姐啦!那我先走了,江弈灼还在楼下等我呢!”
说完,她像一只胜利的、骄傲的蝴蝶,翩然离开了教室。
在关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后,池嫣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瘫坐在椅子上,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手指冰凉,止不住地颤抖。
“我对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你放心吧。”
这两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池嫣脑海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她的心。
她趴在课桌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冰冷的手臂里,终于忍不住,肩膀微微抽动起来。
空旷的教室里,响起极力压抑的呜咽。
她亲手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否认了自己那份真挚而卑微的暗恋。
*
此时的梧桐,早已褪尽了夏日的喧嚣。有时飘下一片树叶,便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教学楼下,江弈灼看着快步走来的关宓,随口问道:“怎么这么久?”
对方朝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语气轻松:“刚刚跟池嫣学姐聊了会儿天。”
“池嫣?你们聊什么了?”江弈灼有些好奇。
“秘密!”关宓俏皮地眨眨眼,心里却松了口气。看来,那个女孩,确实构不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