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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宅主母 ...

  •   祁树岳每日往返于丹霞县衙与祁家老宅之间,七八里路程,对他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
      天气恶劣时,或是与狐朋狗友饮酒大醉后,他便索性宿在县衙后宅,众人早已习以为常,连胡氏也懒得多问,只当耳根清净。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不同。祁二爷竟接连三四日未曾归家,派人去县衙询问,只含糊回说“二爷公务繁忙”。这“公务繁忙”四字从祁树岳身上说出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胡银环安插在县衙的眼线和祁老太爷的老仆,各自通过不同的渠道,将确切的消息递了回来。
      消息的核心,是一个女人。
      此女姓尤,原是金城总兵府上豢养的一名歌姬。总兵大人打着“祁家出了孝期,特赠美人以贺”的旗号,光明正大地将这位尤氏送入了丹霞县衙,美其名曰伺候祁二爷起居。
      实则,谁都明白,这是总兵府安插在祁树岳身边的一枚香艳棋子,意在窥探这位不成器县令的动向,乃至通过他,隐约牵动长安城中祁尚书那根敏感的神经。
      而这位尤氏,也的确不负“棋子”之名,更不负其“尤物”之本。她的美,是那种足以让祁树岳这等纨绔子晕头转向、忘乎所以的利器。
      尤氏的出身,低微如尘。她原是总兵府鲁家府中一名歌姬,身世飘零。总兵府赠美于人,名为贺祁家除孝之喜,实则是安插耳目,窥探祁树岳在县衙的一举一动,进而窥探长安城中的祁树衡。
      无人知晓尤氏故乡何处,父母为谁。她生命中最初的记忆便混杂着丝竹管弦的喧闹与酒肉饫甘的腥腻。她在笙歌宴饮的缝隙中长大,看惯了权势的粗野与恩宠的无常,所学所会,不过是迎合与取悦的本事。
      她的世界里,没有诗书礼乐的陶养,只有及时行乐的训导;没有长远算计的智慧,只有抓住眼前实惠的机伶。总兵府后宅的倾轧、伶人间的争风吃醋,构成了她全部的人生见识。她或许能清晰地辨出每一种酒香,熟稔地操控眼波流转,却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显得无比懵懂和浅薄。
      然而,上天却给了尤氏一副足以令人忘却她出身不堪的绝色容貌。
      她的美,是极具冲击力的艳光,不容忽视,甚至带有某种侵略性。
      肌肤胜雪,光滑细腻,近看几乎不见毛孔,仿佛掐一下就能沁出水来。
      一对眸子似两潭漾着春水的深泉,眼波流转间天然一段娇媚流淌出来,偶尔却又带着一丝被身世雕琢出的怯弱与茫然。
      身姿曼妙,窈窕无双。通体的曲线高低有致,多一分则腴,少一分则瘠。尤其那一段细腰,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为舞蹈训练出的韵律。
      不必施以粉黛,便自然光艳照人。
      祁树岳这等阅尽金城春色的纨绔子弟,也在初见时便被摄了心魂。她不言不语时,静默如一幅笔触细腻的工笔美人图;一旦轻启朱唇,或舒展肢体,那活色生香的诱惑力便扑面而来,足以让祁二爷将衙署公务、家宅老父嫡妻尽数抛诸脑后。
      尤氏不识字,也全然不通文墨。却惯会依偎着祁二娇笑,赞美讨好:“二爷真真厉害,说的什么都好听。”这让祁二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家中胡氏骄傲,顾柳二妾木讷,这尤氏便如心头宝般被娇养在丹霞县府衙后院。
      正是这么一位从天而降的绝世佳人,轻易便勾住了祁树岳的魂。她几句软语崇拜,几声温言关怀,便让从未在才学上得到过真正敬重的祁二爷飘飘欲仙,只觉得这尤氏不仅是红颜知己,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可人儿。他沉迷于她的美貌与温柔乡,哪里还想得起祁家老宅家规?更遑论去深思这美人背后,总兵府所藏的冰冷机心了。
      胡银环得知详情,只怕嘴角又要噙起一丝更冷的讥讽。而祁老太爷,则怕是又要捻断几根胡须,深感这幼子不仅无能,更是个招灾惹祸的糊涂东西了。这尤氏之美,于祁树岳是极乐之春药,于祁家,却可能是祸端之起始。
      且说那老宅主母。胡氏银环出身大理寺卿府邸,自小学的是高门大户的规矩和手段。
      她刚嫁入祁家时,虽对祁树岳的荒唐深感失望,却并未像寻常妇人那般哭闹失态。
      且这门姻缘也不算糟糕透顶。婆母通情达理,从不偏袒儿子。公爹祁老太爷更是明事理,因觉得委屈了胡家女儿,对她格外宽厚。长嫂远在长安城,偌大祁家老宅无人与她争权。她深知,嫁了个不成器丈夫的境况下,维持体面、掌控实权远比争风吃醋来得重要。
      她的“大度”,首先体现在为祁树岳纳妾之事上。
      进门不久,为显贤惠,她主动提出将祁树岳早已收用过的启蒙丫鬟顾氏抬了做姨娘。这丫鬟根基浅薄,性子温吞,极易拿捏。胡银环待顾姨娘还算宽厚,吃穿用度不曾短了,但也明确立下了规矩——一切以主母为先。
      此后,她精心调理身体,很快诞下嫡长子祁定。地位稍稳,她又将自己的一个贴身丫鬟柳氏开了脸,送到祁树岳房中。这一步棋更是精妙:既进一步博得了“贤良”美名,又在丈夫身边安插了完全忠于自己的耳目。这顾柳两位妾室,自被收房之日起,便被胡银环以“调理身体,不宜早孕”为由,暗中令心腹妈妈盯着她们服用避子汤药。
      这一切,都符合世家大族“嫡子未出,妾室不育”的潜在规则,无人能指摘她的不是。她行事章法严谨,滴水不漏,将“大度主母”的角色扮演得无可挑剔。直到她接连生下两个健康聪慧的嫡子,在祁家的地位彻底稳固如山后,她才稍稍放松了看管,盘算着停了妾室的避子汤,允她们生养一二庶子女,既能更显她主母的宽仁,也能为儿子未来添些臂助。
      然而,就在这时,婆母突然病逝。一切计划被打断,国孝家孝当头,祁家后院整整三年不得有丝竹享乐,更严禁同房生育。胡银环严格约束后院,自己也恪守礼法。
      那祁树岳虽依旧在外头花天酒地,胡银环冷眼瞧着,知他荒唐却还知晓轻重,至少没敢在这期间弄出孩子来徒惹麻烦——这一点上,她甚至对他生出一丝近乎荒谬的“认可”,认可他至少还没蠢到毫无底线。
      如今,好不容易熬过孝期,一切即将重回轨道。胡银环正思量着如何重新布局后院,却万万没想到,祁树岳竟被总兵府送来的一个卑贱歌姬迷得神魂颠倒,公然连续数日宿在县衙,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消息传来时,胡银环正在核对账本。她听完心腹嬷嬷的回禀,握着狼毫笔的手只是微微一顿,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惯常的、得体的微笑。她只是缓缓放下笔,用帕子细细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
      然而,那微微眯起的眼眸深处,却淬着冰冷的怒火与极致的鄙夷。
      她气的,并非祁树岳贪恋美色——她早已不对这丈夫的情爱抱有任何期望,他于她,不过是传宗接代、维持表面家庭的工具。她真正愤怒的是,祁树岳的荒唐竟如此不加掩饰,轻易就落入了外人(尤其是明显别有用心的总兵府)的圈套,这简直是将祁家的脸面、将她胡银环辛苦维持的体面,放在地上任人踩踏!
      她想起自己入门六载,处处谨慎,步步为营。为他打理后院,生育子嗣,孝敬公婆,维持着“夫妻和睦”的假象。她甚至“大度”地为他安排妾室,将自己身边的人送上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这个家里站稳脚跟,为了儿子们的未来,也是为了维护祁、胡两家的颜面。
      而祁树岳呢?
      他回报给她的是什么?是永无止境的荒唐,是变本加厉的愚蠢!如今更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歌姬勾得连家都不回,生生将她这个正室夫人置于尴尬境地——外人会如何嘲笑她?连个歌姬都弹压不住?
      胡银环心中冷笑。这就是她名义上的夫君,金城祁家的二爷。文不成武不就,连基本的审时度势、权衡利弊都做不到,活像个被下半身支配的蠢物。她对他的鄙夷,早已深入骨髓,平日用“相敬如宾”的冷漠礼貌遮盖着,此刻却因他的再度愚蠢而翻涌沸腾。
      她的“大度”,是建立在对丈夫彻底失望、只将其视为利益共同体一部分的基础之上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容忍。而此刻,祁树岳的行为,正在挑战她容忍的底线,也在嘲笑她精心维持的所有体面。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冰冷的怒意压回心底。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是胡银环,是祁家的当家主母,是两个嫡子的母亲。她绝不会让自己,让自己的儿子,随着这个不成器的男人一起沦为笑柄。
      如何应对总兵府的试探,如何处置那个尤氏,如何“请”回祁二爷……这些,才是她此刻需要冷静思考的。至于祁树岳本人?在她心里,早已与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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