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关系》南上北淮

3、新学校

　　一中校园里熙熙攘攘，充满了开学特有的喧闹气息。穿着崭新校服的新生好奇地张望，高二高三的学生则步履匆匆，带着重回轨道的熟稔。
　　江叙到得很早。他习惯提前规划时间，避开人流高峰。找到高一（一）班的教室，他选择了中间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既不引人注目，又能看到黑板，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他从书包里拿出预习笔记，安静地翻阅，周遭的吵嚷似乎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同学们陆陆续续进来，教室里逐渐坐满，充满了对新环境的好奇和试探性的交流。江叙偶尔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又很快落回笔记上。
　　上课铃响前几分钟，教室门口一阵骚动。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是踩着铃声窜了进来，带着一身蓬勃的热气。
　　是江昭。
　　他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却好像穿出了运动服的感觉，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他单手拎着书包，额头上带着细微的汗珠，眼神快速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像是在寻找空位，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他的目光掠过窗边的江叙，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几乎难以察觉，随即像是不经意般移开，落在了江叙斜后方的一个空位上。
　　“嘿，哥们儿，这儿有人吗？”他大大咧咧地问旁边的男生。
　　那男生摇摇头。
　　“谢了！”江昭咧嘴一笑，长腿一跨，轻松地坐了进去，书包随意地塞进桌肚。他动作幅度不小，带动桌椅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
　　江叙没有回头，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后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以及他和旁边男生立刻压低声音、却依旧能听到零星笑声的交谈。江昭似乎有种天生的能力，能迅速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班主任是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颇为严厉的中年女老师，姓李。她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强调了高中纪律和学习的重要性，然后开始点名。
　　“江叙。”
　　“到。”江叙的声音清冷平稳。
　　李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对照着名单上的某个备注，然后点了点头。
　　点名的继续。
　　“江昭。”
　　“到！”响亮而充满元气的声音从江叙斜后方传来，甚至还附带了一句，“老师好！”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看了江昭一眼，没说什么，继续点下一个名字。
　　江叙的目光依旧落在笔记上，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开学第一天并没有正式上课，主要是发放新书、熟悉校园、进行开学教育。各科课代表被临时指定，江叙毫无意外地被指定为物理课代表。他起身去办公室抱作业本时，能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一直跟着他。
　　发新书时场面有些混乱。厚厚的课本和练习册一套套传下来，教室里弥漫着新印刷品的油墨味。
　　江叙将自己那份整齐地码放在桌角，一本本写上名字和班级。
　　“喂，哥……江叙，”旁边忽然凑过来一个脑袋，是江昭，他手里拿着几本还没写名字的书，表情有点苦恼，“借支笔呗？我的好像掉路上了。”
　　江叙顿了一下，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递给他。
　　“谢了！”江昭接过笔，就靠在江叙的桌边，大大咧咧地开始在他的新书上龙飞凤舞地写名字。他的字迹张扬跋扈，几乎要穿透纸背，和江叙工整清隽的字迹形成惨烈对比。
　　写了两本，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挡了路，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但对江叙造成的那种“领域被侵犯”的感觉已经形成了。江叙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可能是跑过来的汗味，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欸，这化学课本怎么这么厚？”江昭一边写一边低声嘟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江叙说。
　　江叙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书往里面挪了挪。
　　江昭似乎也不期待他回答，很快写完了名字，把笔递还给江叙：“好了，谢啦！”然后抱着他那堆同样变得皱巴巴的新书回了自己的座位。
　　课间休息，江昭的座位周围立刻围上了几个男生，大多是刚才课上和他搭过话的。他们聊着游戏、篮球、暑假去哪玩了，笑声不断。江昭是绝对的中心，比手画脚，神采飞扬。
　　江叙则起身离开座位，去走廊尽头的开水间接水。他靠在窗边，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踢球的人群，慢慢喝着温水。喧闹声被隔在身后。
　　偶尔有同班同学经过，好奇地看他一眼，似乎想搭话，但看到他冷淡平静的侧脸和明显拒人千里的气场，又犹豫着走开了。
　　他和江昭，一个仿佛置身事外的静默观察者，一个则是迅速融入新集体的热情参与者，像两条截然不同的平行线，虽然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却仿佛处在不同的世界。
　　唯一能将他们联系起来的是那个相同的姓氏，以及几个零星的交集瞬间。
　　比如中午去食堂。
　　一中食堂规模很大，人流如织。江叙不喜欢拥挤，通常会稍微晚一点去。他打好饭，找了个靠墙的安静角落坐下，刚吃了两口，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哟！哥！你也才吃啊！”
　　江叙抬头，看到江昭端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餐盘，和几个同样高壮的男生站在一起，显然是刚训练完，饿得前胸贴后背。他脸上都是汗，笑容却灿烂得晃眼。
　　那几个男生也好奇地看过来，目光在江叙和江昭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有点惊讶于这对兄弟气质上的天差地别。
　　江叙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饭，用动作表示“不打扰你们”。
　　江昭却好像没领会，或者说不在意，端着餐盘就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的空位一屁股坐下，对那几个男生挥挥手：“你们先找地儿坐，我跟我哥说两句。”
　　那几个男生嬉笑着走了。
　　江昭把餐盘放下，发出“哐当”一声响。他迫不及待地扒拉了一大口饭，嚼了几下咽下去，才说：“哥，这食堂红烧肉果然名不虚传，就是去晚了就没了！幸亏我们训练完跑得快！”他餐盘里果然有满满一勺浓油赤酱的红烧肉。
　　“嗯。”江叙应了一声，筷子没停。
　　“你吃的什么？这么素？”江昭探头看了一眼江叙的餐盘，青菜，豆腐，一点番茄炒蛋，几乎没有荤腥，“怪不得你这么瘦。要不要来块肉？”他说着，居然真的用勺子舀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就要往江叙碗里递。
　　江叙几乎是瞬间抬起手掌，挡在了自己碗上方，动作快得近乎应激反应。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声音也冷了下去：“不用。我自己有。”
　　公共食堂，无数双眼睛可能看着，他用过的勺子……江叙感到一阵轻微的反胃。
　　江昭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看了看自己举着的勺子，又看了看江叙明显抗拒和冷淡的表情，似乎才猛地想起几天前晚餐时的那一幕。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懊恼，慢慢把勺子收了回去，塞进自己嘴里，含糊地说：“哦……忘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江昭埋头猛吃了好几口，似乎想用吃饭来掩饰刚才的失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抬起头，试图找补，换了个话题：“那个……哥，下午放学你们班有安排吗？我们篮球队第一次训练，来看不？”这次他的语气小心了不少。
　　“不了，有事。”江叙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思考。他确实有事——他计划去图书馆借几本参考书。
　　“哦。”江昭应了一声，声音里的热情明显消退了下去。他没再说什么，低下头专注地对付餐盘里堆积如山的食物，速度很快，却沉默了不少。
　　江叙很快吃完了，他端起餐盘：“我先走了。”
　　“嗯。”江昭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江叙离开食堂，走到阳光下，才感觉周围那种无形的、令人不适的压力消散了。他不太明白江昭为什么总是要试图靠近他，那种过于热情和自来熟的方式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有些烦躁。
　　下午的开学教育冗长而乏味。江叙认真做着笔记，后排的江昭似乎有些坐不住，偶尔能听到他变换坐姿时桌椅的轻微响动，或者极低声地和旁边同学交换一两句话。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同学们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离开。
　　江叙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书本，背上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室。他打算直接去图书馆。
　　“江叙哥！”江昭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他几步就挤到了江叙身边，额头上又出了层薄汗，像是刚从哪里跑过来，“你真不去看训练啊？就在一号球场，很近的！”
　　“不去。”江叙脚步没停。
　　“哦……”江昭跟他并排走了一会儿，时不时有认识的同学跟他打招呼，他一一笑着回应，然后又继续对江叙说，“那晚上一起回家？训练大概六点半结束。”
　　“我看完书直接回去。”江叙说。图书馆闭馆时间更晚。
　　“好吧。”江昭似乎有点失望，但也没再坚持。走到教学楼岔路口，他停下脚步，指了指体育馆的方向，“那我先去训练了哥，晚上见！”
　　“嗯。”江叙点了点头，看着江昭像阵风一样跑远，很快消失在涌向体育馆的人流中。
　　他独自一人走向图书馆方向，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围是喧闹的放学人潮，他却觉得自己走在一条寂静的通道里。
　　开学第一天，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依然是两条平行线，偶尔的交叉点也总是以尴尬和距离感告终。
　　他走进安静的图书馆，冷气和书香扑面而来。这才是他熟悉和感到舒适的环境。他在书架间穿梭，寻找需要的书目，心情逐渐沉静下来。
　　然而，当他抱着两本厚厚的参考书走到借阅台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
　　从这里，恰好能看到远处的一号篮球场。场上一群穿着黑色训练服的男生正在跑动、跳跃。
　　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是谁。但其中一个格外活跃、跑动积极的高大身影，在夕阳下格外显眼。
　　江叙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将书递给了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