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关系》南上北淮

28、下雨

　　雨点渐渐密集起来，敲打在自行车棚的铁皮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江昭不紧不慢地推着自行车走到楼道口避雨，看着江叙消失在小超市门口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并不急着跟进去。有时候，留给猎物一点独自慌乱的空间，反而更能催化某些反应。
　　江叙冲进超市，冷气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降低他脸上和脖颈滚烫的温度。手腕上那圈被握过、被摩挲过的皮肤依旧残留着鲜明的触感，甚至随着心跳一阵阵发烫。他走到冰柜前，机械地拿了一瓶冰水，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才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付钱的时候，收银阿姨看着他通红的脸，好心问了句：“同学，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江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摇头，声音都变了调：“没、没有！热的！”说完，抓起零钱和水，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到超市门口，看着外面已经连成雨幕的雨水，他才想起自己没带伞。而江昭，正悠闲地靠在楼道口的墙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他的自行车已经锁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黑色的雨伞。
　　见江叙出来，他扬了扬手中的伞，嘴角噙着笑：“看来我们得共用一把伞了，哥。”
　　那声“哥”叫得格外清晰，带着点难以言喻的亲昵和戏谑。
　　江叙僵在超市屋檐下，看着那密集的雨幕，又看看江昭手里那把显然不足以完全容纳两个半大少年还不淋湿的伞，最后目光落在江昭那张带着了然笑意的脸上。
　　这是一个选择。要么冲进雨里跑回去，淋成落汤鸡；要么，和江昭共用一把伞，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再次被迫靠近。
　　无论哪个选择，都让他头皮发麻。
　　“快点啊，哥，雨越来越大了。”江昭催促道，已经撑开了伞，迈步走到了屋檐边缘，雨伞微微向他这边倾斜，做出了等待的姿态。
　　江叙咬了咬牙。淋雨感冒更麻烦，还会被妈妈追问。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快步钻进了伞下。
　　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雨伞不算小，但要想完全遮住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几乎是不可能的。雨水顺着伞沿哗哗流下，形成一道水帘。伞下的世界仿佛被隔绝开来，只剩下彼此清晰的呼吸声，和衣服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江叙尽可能地缩着肩膀，想拉开一点距离，但稍微一动，肩膀就暴露在了雨水中，冰凉的雨水激得他一颤。
　　“靠近点，哥，淋湿了。”江昭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随即，一只手臂自然地环过了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江叙全身猛地一僵。
　　隔着薄薄的夏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昭手臂的力量和温度，还有他身侧传来的、比自己略高一些的体温。那股熟悉的、带着皂角清香的温热气息更加浓郁地包裹了他。
　　“你……”江叙想挣脱，声音发紧。
　　“淋雨会感冒。”江昭的语气理所当然，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掌心甚至若无其事地在他冰凉的上臂轻轻摩擦了两下，美其名曰：“帮你暖和一下。”
　　他的动作自然又强势，根本不给江叙拒绝的余地。
　　两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紧紧挨着，在雨幕中一步步朝家走去。江叙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几乎是被江昭半揽半抱着往前走。他的心跳快得离谱，每一次心跳都震动着两人相贴的身体部位，他怀疑江昭都能感觉到。
　　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脚步声，交织着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伞下的空间暧昧得令人窒息。江叙能感觉到江昭侧头看他时，目光落在自己侧脸上的灼热感。
　　“哥，”江昭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混合着雨声，有种别样的磁性，“你心跳好快。”
　　江叙的脸轰一下再次烧透，连脖子都红了。他猛地想推开他，却被搂得更紧。
　　“怕打雷，心跳快也正常。”江昭低笑着，自顾自地下了结论，拇指又一次无意识地、或者说有意地，在他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
　　那一下轻划，像带着电流。
　　江叙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江昭适时地收紧手臂，稳稳扶住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小心点，地滑。”
　　这段短短的回家的路，江叙走得如同踩在云端，又像是置身于熔岩之上，冰火两重天。等他终于恍恍惚惚地被江昭“搂”到家门口时，整个人都快熟透了。
　　江昭收了伞，抖落伞面上的雨水，看着身边眼神飘忽、脸颊绯红的哥哥，心情好得不得了。他拿出钥匙开门，状似无意地问：“晚上吃什么？有点饿了。”
　　江叙没回答，门一开，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进去，连鞋都没换好，就想往自己房间跑。
　　“小叙回来啦？”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正好，快来帮妈妈剥点蒜。”
　　江叙逃跑的脚步生生顿住。
　　江昭跟在他身后进来，慢条斯理地换好鞋，看着江叙僵硬的背影，嘴角弯了弯，扬声对厨房说：“妈，我也来帮忙。”
　　厨房空间不大。
　　江叙埋头认真地剥着蒜，恨不得把每一颗蒜瓣都剥得完美无瑕，以躲避身边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江昭就站在他旁边洗菜，水流声哗哗作响。
　　母亲背对着他们在切菜，时不时说两句话。
　　“这雨下得还挺大。” “小昭图书馆讨论得怎么样？” “小叙，蒜剥好放那个碗里。”
　　江叙一一含糊地应着。
　　忽然，一只湿漉漉的手伸了过来，目标明确地拿向他刚剥好蒜的碗：“哥，我拿点蒜。”
　　他的手“恰好”覆在了江叙正准备收回的手上。
　　冰凉的水渍，和手下温热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江叙猛地一颤，像被电到一样迅速缩回手，碗差点打翻。
　　江昭稳稳接住碗，手指若无其事地在他刚才手背停留的地方轻轻蹭了一下，才拿起几瓣蒜，转身走开，语气自然地对母亲说：“妈，蒜好了。”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只有江叙，看着自己刚刚被“袭击”过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冰凉的湿意和那一瞬间短暂却清晰的触碰。他心跳如鼓，偷偷抬眼瞪向江昭的背影。
　　江昭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恰好在此时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无辜甚至带着点疑惑的表情，仿佛在问：怎么了？
　　江叙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憋得满脸通红，只能愤愤地低下头，继续用力地剥蒜，把那可怜的蒜瓣当成了某人的脑袋。
　　晚饭桌上，气氛依旧微妙。
　　江叙埋头苦吃，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酷刑。江昭却显得胃口很好，时不时和父母聊几句天，偶尔还会“好心”地给江叙夹一筷子他“够不到”的菜。
　　每一次夹菜，他的筷子都会“不经意”地碰到江叙的碗沿，或者他的目光会带着笑意掠过江叙紧张的脸。
　　江叙食不知味，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无比漫长。
　　终于熬到晚饭结束，江叙立刻起身想帮忙收拾碗筷，却被母亲拦住了：“行了行了，你看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赶紧回房洗个澡休息去吧，脸色也不太好，别是下午淋雨着凉了？”
　　江叙如蒙大赦，含糊应了一声，立刻转身逃向自己的房间。
　　就在他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另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开门的动作。
　　江叙浑身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江昭的声音贴在他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低沉含笑，带着刚喝完汤的温润湿气，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后：
　　“哥，晚安。”
　　他的掌心温热，完全包裹住江叙微凉的手背，甚至指尖还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指关节。
　　说完这句，不等江叙反应，他便自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晚安举动，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歌，走向了厨房，帮忙收拾碗筷去了。
　　只留下江叙一个人僵在房门口，手背上那短暂却极具存在感的温热触感，和耳后那片被气息拂过、微微发痒的皮肤，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刻的亲密与挑衅。
　　他猛地拉开门，闪身进去，再次重重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门外，隐约传来江昭带着笑意的声音：“妈，我来洗吧……”
　　江叙滑坐在地上，将滚烫的脸埋进膝盖。
　　完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
　　那堵墙，不仅塌了，甚至……连地基都快被那家伙彻底撬动了。
　　而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定地想要重建它。
　　一种陌生的、带着恐慌又夹杂着一丝隐秘悸动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