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关系》南上北淮

23、好痛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时，天色已经擦黑。
　　车停稳的轻微颠簸让江叙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车顶昏暗的灯，然后才意识到自己靠在什么地方——温暖，结实，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是江昭的肩膀。
　　他猛地惊醒，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弹开，身体紧紧贴住另一侧的车门，脸颊和耳朵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烧红，心跳如擂鼓。 “醒了？”江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活动了一下被压得有些发麻的肩膀，推门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
　　江叙僵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刚才那温暖踏实的触感还残留着，让他心慌意乱。直到父亲也下了车，他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低着头钻出车子。
　　母亲早已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看到两人一起回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可算回来了！培训怎么样？累不累？小昭也是，跑去那么久……”她絮絮叨叨地拉着江叙打量，又看向江昭，“没给你哥添乱吧？”
　　“妈——”江昭拖着行李箱，拉长声音，有点不满地抗议，“我能添什么乱。” 江叙低声回了句“还好，不累”，就匆匆拎起自己的书包：“妈，我先上去放东西。”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晚饭时，气氛有些微妙的回归。母亲不断给两人夹菜，询问着S市的见闻和培训细节。江叙回答得简短，大多时候安静地吃饭，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下对面的江昭，又立刻垂下视线。
　　江昭倒是显得很自然，甚至比平时话多了些，捡着些大学城里的趣事说了，逗得母亲直笑。但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江叙，看到他泛红的耳尖和刻意回避的眼神时，嘴角会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种心照不宣的、隐秘的张力，似乎又跟着他们一起，从S市回来了，弥漫在这个熟悉的家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暑假前的模式，但又处处不同。
　　晨跑恢复了。但不再是并肩而行，总是一个在前，一个落后几步。递水时指尖的碰触变得小心翼翼，又带着刻意的短暂。拉伸时，江昭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只是口头指挥：“腰再下去点。”
　　江叙则会抿紧唇，更加标准地完成动作，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
　　家里的互动也变得克制而别扭。共处一室时，空气总会凝滞几分。视线偶尔碰撞，会像受惊的鸟一样迅速弹开。母亲有时会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俩又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两人则会异口同声地反驳：“没怎么。”
　　然后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默契而同时愣住，接着陷入更深的尴尬和沉默。
　　开学前一周，班级群里组织最后一场篮球赛。体育委员特意@了江昭和李明（就是之前和江叙一起打球的男生），让他们各带一队。
　　比赛那天下午，天气闷热。篮球场边围了不少人，大多是同班同学。苏晓看到江叙，立刻把他拉到了前排：“学霸！来给我们班加油啊！”
　　江叙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人群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场上那个最活跃的身影。
　　江昭穿着红色的球衣，跑动、跳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和力量感，吸引着全场的目光。他和李明是对位，攻防之间火药味十足，比分咬得很紧。
　　一次激烈的篮下争抢，江昭起跳抢篮板，落地时脚下一滑，重心不稳，“砰”地一声摔倒在地，抱着脚踝闷哼了一声。
　　场边一阵惊呼。
　　江叙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手指瞬间攥紧，脸上血色褪去，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慌和担忧。
　　江昭被队友扶起来，试着动了动脚踝，眉头紧皱，看样子摔得不轻。他被搀扶着走到场边休息。
　　立刻有女生围上去递水问候。
　　江叙站在原地，脚步像是被钉住了，看着被人群围住的江昭，眼神里的担忧慢慢被一种复杂的、失落的情绪取代。他低下头，转身想悄悄离开人群。
　　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江昭清晰的声音，带着点忍痛的嘶哑，却不容拒绝地穿透了嘈杂： “江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正要离开的江叙身上。
　　江叙背影一僵，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江昭靠在朋友身上，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额头上全是汗，声音却异常坚定：“我书包侧袋里有喷雾，帮我拿一下。”
　　一瞬间，江叙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看到了苏晓惊讶的眼神，看到了李明玩味的表情，也看到了江昭那双紧紧盯着他、不容他退缩的眼睛。
　　他的脸颊迅速烧起来，手指蜷缩得指节发白。他想拒绝，想逃离，但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在众人注视下，他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场边放着一堆书包的地方，准确地找到了江昭那个黑色的背包。他的手有些颤抖地拉开侧袋拉链，摸到了那瓶冰冷的运动喷雾。
　　他拿着喷雾，像是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低着头，快步走到江昭面前，递给他，全程不敢看他的眼睛。
　　江昭却没有接，他看着江叙通红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声音放缓了些，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 “够不着，帮我喷一下。”
　　这话一出，旁边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和暧昧的起哄。苏晓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江昭，又看看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江叙。
　　江叙猛地抬头，瞪向江昭，眼神里满是羞愤和“你适可而止”的警告。
　　江昭却像是没看到，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动了动受伤的脚踝，轻轻“嘶”了一声。
　　江叙咬紧了后槽牙。众目睽睽之下，他骑虎难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赴死一般，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掀开江昭的球袜脚踝处，冰冷的喷雾喷出，发出“呲”的一声轻响。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尽量避免碰到江昭的皮肤，但那一小片区域的温度却仿佛骤然升高。
　　江昭低头，只能看到江叙柔软的发顶和红得几乎滴血的耳廓。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喷完药，江叙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猛地站起身，把喷雾塞回江昭手里，转身就走，速度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迅速消失在了篮球场外。
　　江昭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忘了脚踝的疼痛。
　　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苏晓凑过来，眼睛发亮：“喂！江昭！什么情况啊你们？”
　　江昭收回目光，接过朋友递过来的水瓶喝了一口，语气轻松，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宣告： “没什么情况。就是我哥脸皮薄，经不起逗。”
　　回家的路上，江昭的脚踝还有点跛。江叙远远地走在他前面，背影都透着“莫挨老子”的冰冷气息。
　　直到进了家门，隔绝了所有外界视线，江叙才像是稍微放松下来，但依旧不看江昭，直接就要上楼。
　　“喂，”江昭靠在玄关的墙上，叫住他，“真生气了？”
　　江叙上楼的脚步停都没停。
　　“我脚疼，”江昭开始卖惨，声音拖长，“可能伤到骨头了，晚上说不定会肿起来……”
　　江叙的背影僵在楼梯上。
　　江昭继续添油加醋：“唉，没人管啊。妈！我脚好像断了——”
　　他话音未落，江叙猛地转过身，从楼梯上瞪下来，眼神像是要杀人，压低了声音：“你闭嘴！”
　　江昭立刻闭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江叙站在楼梯中间，胸口起伏了几下，像是气得不轻。他瞪着江昭，又看了看他确实有些红肿的脚踝，最终像是败下阵来，咬着牙，极其不情愿地、一字一顿地低声道：“……晚上自己来拿冰袋！”
　　说完，他迅速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江昭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晚上，江昭洗完澡，真的跛着脚蹭到了江叙房门口。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他轻轻推开。
　　江叙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听到动静，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书桌一角，放着一包用毛巾包好的冰袋。
　　江昭走过去，拿起那包冰袋，冰凉的触感瞬间传来。 “谢谢哥。”他声音带着笑意。
　　江叙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应声，只是耳廓又慢慢红了。
　　江昭没再多说，拿着冰袋，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房间。
　　窗外的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隔着一堵墙，两个房间的灯都亮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