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关系》南上北淮

22、没你甜

　　江昭说完那句话，没再回头看江叙的反应，径直走回了招待所。心里有点闷，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平静。他表明了态度，也划出了底线——我不会再逼你，但我也不会走。
　　第二天是周六，培训班上午有课。江昭睡到自然醒，头已经不晕了，鼻子也通畅不少。他慢悠悠地洗漱，吃了点东西，估摸着下课时间，才晃到教学楼附近。
　　他没再像之前那样紧盯着出口，而是找了个不远处的树荫长椅坐下，漫无目的地看着来往的学生。
　　下课铃响，人流涌出。江昭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找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江叙正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来，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
　　江昭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也摸出自己的手机——没有新消息。
　　他看着江叙和同学道别，然后独自一人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快，甚至有些慢吞吞的，低着头，像是在想事情。
　　江昭没有立刻跟上去。他坐在长椅上，看着江叙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快要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站起身，不紧不慢地隔着一段距离跟着。
　　这是一种全新的、奇怪的默契。一个不再急切地逼近，一个也不再惊慌地逃离。
　　江叙似乎知道他在后面，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沉默地走完了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路。
　　快到宿舍楼下时，江叙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然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进楼里，而是拐向了旁边的小卖部。
　　江昭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
　　江叙从小卖部出来时，手里多了两瓶冰水。他走到宿舍楼门口的台阶旁，没有上去，也没有看江昭的方向，只是拧开其中一瓶，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把另一瓶没开封的冰水，轻轻地放在了身旁的台阶上。
　　做完这个动作，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极其艰难的任务，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他没再停留，甚至有些仓促地转身快步走进了宿舍楼，消失在大门内。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江昭一眼。
　　江昭站在原地，心脏却像是被那只放在台阶上的冰水狠狠撞了一下，加速跳动起来。夏日的阳光晒得地面发烫，他却觉得有一股清凉又滚烫的暖流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
　　他站在原地，盯着那瓶孤零零放在台阶上的冰水，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才迈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他弯腰，捡起那瓶水。塑料瓶身因为低温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冰凉的感觉瞬间透过掌心，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他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冰水划过喉咙，带着一丝甘甜，一直凉到心里，却又奇异地点燃了什么。
　　他拿着水，没有离开，就在宿舍楼对面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他知道，江叙一定在某个窗口看着他。
　　果然，没过多久，他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江叙。
　　只有一个简单的问号：【？】
　　江昭看着那个问号，几乎能想象出江叙发出这个符号时，那副故作镇定又忍不住试探的别扭样子。他忍不住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敲打。
　　【水很甜。】
　　那边沉默了几分钟，才回复过来一条，语气看起来硬邦邦的，却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买一送一，喝不完。】
　　江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哦。还以为你是特意给我买的。】
　　这次那边没再回复了。估计是又羞恼得不想理他了。
　　但江昭的心情却变得无比晴朗。他握着那瓶冰水，坐在长椅上，慢悠悠地喝着，一点也不急着走。他知道，那层坚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古怪而默契的相处模式。
　　江昭依旧每天出现在江叙周围，但不再紧迫盯人，保持着一种让江叙感到“安全”的距离。江叙也不再视他为洪水猛兽，虽然依旧很少主动说话，眼神对视时也还是会下意识躲闪，但那种紧绷的抗拒感明显减少了。
　　偶尔，会有一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表示”。
　　比如，江昭坐在图书馆隔壁桌，会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颗他喜欢的牌子的水果糖。比如，江叙去小卖部，出来时手里会多拿一盒酸奶，然后很“自然”地放在路边的长椅上，自己拿着另一盒走开。比如，下雨天，江昭会发现宿舍楼下的共享雨伞桶里，最外面挂着一把黑色的、崭新的雨伞。而他之前带来的那把，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这些小小的、悄无声息的“馈赠”，像暗号一样，在两人之间传递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信息。
　　江昭每次都照单全收，然后会发一条短信过去。 【糖很甜。】 【酸奶味道不错。】 【伞很好用。】
　　江叙从来不回复这些。但下一次，类似的“馈赠”又会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时间就在这种隐秘的、只有两人懂的互动中悄然流逝。暑期培训接近尾声。
　　最后一个周末的傍晚，江昭依旧坐在宿舍楼对面的长椅上，看着手里一本从地摊上买来的旧杂志。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江叙从楼里走出来，这次没有走向小卖部，而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朝着江昭的方向走了过来。
　　江昭若有所感，从杂志上抬起头。
　　江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眼神有些游移，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明天我结课了。”
　　“嗯。”江昭合上杂志，看着他，“我知道。” “爸明天下午开车来接。”江叙继续说，像是在汇报日程。 “嗯。”江昭点头。
　　然后就是沉默。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似乎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鼓足了勇气，极快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问完，他的视线就牢牢钉在了自己的鞋尖上，耳根又开始泛红。
　　江昭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软成一片。他站起身，走到江叙面前。距离拉近，江叙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但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后退。
　　“你想我什么时候走？”江昭低头看着他微红的耳廓，轻声反问。
　　江叙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羞恼，像是责怪他为什么要把问题抛回来。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小得像含在嘴里：“……随便你。”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转身就要逃。
　　“江叙。”江昭叫住他。
　　江叙的脚步顿住，背影僵硬。
　　“明天，”江昭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很平静，“一起回家。”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江叙的背影微微颤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过了几秒，他像是默认了一般，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父亲的车准时到了。看到兄弟俩一前一后从宿舍楼里出来，江昭手里还拖着江叙的行李箱，父亲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宽慰的笑容。
　　“看来是和好了？”车上，父亲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并排坐着的两人，笑着问。
　　江昭靠在车窗上，嗯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江叙则低着头，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只是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回家的路很长。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
　　或许是连日培训的疲惫，也或许是车内空调温度太舒适，车子开出去一个多小时后，江叙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最终轻轻地歪向了另一边，靠在了车窗玻璃上，睡着了。
　　呼吸平稳，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江昭侧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柔和了平日里清冷的线条。
　　在一个高速路的转弯处，车身的晃动让江叙的脑袋从车窗玻璃上滑落。
　　江昭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脸颊，然后极其轻柔地，将他的脑袋拨到了自己这边，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江叙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更舒适的位置，无意识地蹭了一下，找了个更安稳的姿势，继续沉睡着。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T恤面料，熨烫在江昭的肩窝皮肤上。
　　江昭的身体微微僵住，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肩上的人。
　　他低下头，能清晰地看到江叙柔软的发顶和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充盈的踏实感包裹着他。
　　父亲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嘴角弯了弯，什么都没说，默默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高速上。
　　夕阳将天空染成绚烂的橘红色，云层被镀上金边。远山和田野在车窗外连绵成一片温暖的剪影。
　　江昭微微偏过头，嘴唇极轻地、近乎虔诚地碰了碰江叙柔软的发丝。
　　然后，他也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个浅浅的、安心的弧度。
　　交错的关系似乎终于被轻轻拨动，回到了它本该在的位置上。
　　至少，此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