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但在线求主人【末世】》尝月亮

2、2.领航者

　　在顾襄的认知里，枪是很危险的东西。
　　人类从来不介意杀戮的对象是谁，包括人类自己。

　　面对漆黑的枪口，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举过头顶。

　　枪的主人全副武装，被防护盔甲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一名士兵或者雇佣兵。
　　粗粝的男声从他的头盔下响起：“人类？”

　　“是……我是人类。”顾襄说。

　　男人并没有放下戒心，他身体紧绷，高度紧张，发出不容置喙的命令：“手举过头顶！保持不动!老子可不介意枪下死掉的东西再多一个！”

　　顾襄非常配合。
　　他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看着对方放在扳机上的手指。

　　“编号？”男人举着枪，继续询问道。

　　顾襄听到这两个字后愣住了。编号？那是什么？

　　“耳朵聋了？我在问你的编号？”见他没了动静，男人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死死盯着瞄准镜里的头颅，随时准备开枪。

　　顾襄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编号……”

　　“开什么玩笑……”男人冷笑一声：“三大基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编号……从出生到死都绑定着。哦对了，只有那些怪物没有编号。”

　　听到男人的回复后，顾襄紧张到了极点。
　　完了！露馅了！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他根本没有人类的编号。

　　顾襄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下意识地扯下自己的书包，向一旁的灌木丛用力扔去。
　　少年对着自己的朋友用力呼喊：“跑！快跑！”

　　在顾襄动作发出的一瞬间，男人就本能地准备扣下扳机。
　　但他忽然目光一滞，动作慢了半拍，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在危机四伏的荒野里，他曾执行过无数任务，但这还是第一次没有及时向未知威胁开枪。如果对方真的是具有攻击性的、会伪装成人类的怪物，自己可能已经横尸当场。

　　顾襄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见男人竟然没有开枪射击，他有些疑惑，赶紧亡羊补牢般，又乖乖地、重新把双手举回头顶。

　　男人依然举着枪，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左肩上的小口袋里别着一根白色的棍状物，几秒后，他歪头用牙咬住它从包上取出，然后又干净利落地吐在地上，接着用脚轻轻踢动，白色的棍状物就沾着泥泞，慢慢滚到了顾襄脚边。

　　“这是测试针，打开它，刺穿你的皮肤收集血液。测试结果会很快出来。”男人不耐烦到了极点：“别再做多余的动作，否则我一定会打烂你的头！”

　　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在枪口下，顾襄慢慢弯腰捡起那个测试针。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好在测试仪设计的简单便捷，顾襄花了点时间，终于笨拙地摸索出了使用方法。
　　他打开工具，看到里面尖锐的针口，用它刺破了自己的食指。

　　针尖吸入血液，握柄上的窗口立刻弹出“正在检测，请稍后”的字样。

　　顾襄胆战心惊。
　　他知道自己不是人类，和人类截然不同。他从油画而来，他是身体里流淌着诡异紫色脉络的怪物。
　　如果男人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定会立马开枪射杀自己……

　　“把工具的显示屏朝上，然后放在地面，继续保持双手高举的姿势！”男人戾声道。

　　顾襄照做。
　　他紧张地看着测试针的显示屏，度日如年。

　　突然显示屏的“检测中”字样消失了，变成了淡绿色的图标。
　　顾襄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偷偷去看一旁的奥斯兰的反应。

　　奥斯兰瞥了眼检测结果，看到上面是代表安全的淡绿色图标后，稍微放松，终于把枪放下了。“你最好……真的不是怪物，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个检测针是基地发的，虽然是临时工具，但能够迅速测试出作为人类的你是否被污染。当然，如果你想回基地，那边会有一套更详细专业的血液检查。”

　　顾襄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检测针的结果是绿色的，但眼前的这一关暂时是过了。

　　“奥斯兰。”
　　男人简单表明了他的名字，。
　　奥斯兰来到那具无头的怪物尸体旁边，利落地提起它的四肢，然后拿起匕首，使劲割下它的指甲——这个动作他重复过无数次了。“这些东西能值点钱。”

　　“我叫顾襄。”少年小声回答。

　　“你应该记住我的救命之恩。在荒野，哪怕是一点小伤，你都有可能会被怪物感染……”
　　奥斯兰蹲着，开始熟练地剥起尸体的皮毛。“旋齿犬通常是群体行动的，它们生性残暴，除了攻击人类，还会攻击别的怪物，虽然杀伤力有限，但架不住数量多。你很幸运，只遇到了一条，然后在它杀了你前，又刚好遇到我。”

　　“谢谢您。”顾襄感激地向奥斯兰鞠了一躬，低声问：“如果被感染了……会怎么样？”

　　奥斯兰剥皮的动作突然停顿了。
　　几秒后，他才继续粗暴地切割着怪物的肌理，彻底将皮毛剥下来，说：“你会逐渐变成怪物，你会杀死自己身边的人，亦或者是被身边的人杀死。被感染的人再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死，或者被幸存的人类抛弃以保护剩余的人，是他们唯一的价值。”
　　“感染，不可逆转，无法治疗。”他朝着尸体啐出一口唾沫，用军靴狠狠踩住怪物胸腔，像碾压烟头一般旋拧脚跟，直到肋弓彻底塌陷成血肉模糊的凹坑。

　　“您亲眼见过吗？”
　　“每次任务都会死人。”奥斯兰暗淡的目光划过自己的左肩，那里的护肩磨损严重，能明显看到狰狞的巨大咬痕。“所有人都习惯了。”
　　奥斯兰用力一脚，将血肉模糊看不出原型的怪物尸体踢飞。

　　“走吧，虽然这里只是森林的边界，但指不定还有什么有危险。”奥斯兰迅速将收集到的战利品塞进随身背包里。
　　顾襄在灌木丛里找回自己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乖巧地走在奥斯兰的前面。

　　“书包里装的是什么？”奥斯兰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指了指顾襄的怀中，好奇地问。
　　“朋友。”顾襄如实回答，他慢慢拉开书包的拉链。

　　“朋友？”男人不解，疑惑地看向书包里。

　　一顶骨灰盒出现在他的目光中。
　　“你……”奥斯兰表情有些微妙。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节哀，但又觉得荒谬好笑。
　　把骨灰盒当做自己的朋友？所以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因为救这个骨灰盒，这人差点被自己击毙？

　　奥斯兰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最后咬牙说：“你的智力是不是有点问题？”

　　“应该……没有吧？”顾襄迟疑地说。
　　在森林深处的那段时间，他饿了会摘藤蔓上正在跳舞的绿色浆果；他累了会直接躺在打呼噜的巨石上；若是下雨了，他还会从旁边张着大嘴的树上，扯一片巨叶用来遮雨。
　　自己的智力不是很正常嘛？

　　奥斯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默默走在二人的前面，用匕首割断挡路的枝条与荆棘，在前方开辟出一条勉强能行的道路。

　　过了一会儿，顾襄看到了一辆沾满泥泞的迷彩越野车。越野车的敞天后备箱里装着杂乱的装备、还有金属废料，像一个小型的垃圾堆。
　　他的目光停留在后备箱深处的一角，那里是另一根完全相同的测试针，针尖上残留着红色的血渍。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森林边界？”奥斯兰摘下头盔，随意地扔在装甲车的后座上，然后拿出一瓶水递给顾襄。
　　“我是跟着我哥哥来的，但是他们刚刚遇到了危险，我哥哥让我一直……朝着东方跑。”顾襄已经提前想好了该如何圆谎。

　　“你多大了？”奥斯兰又拿出了一袋包装简陋的小面包交给他，甚至还帮他把包装撕开了一小道口。
　　“我不知道……”顾襄摇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
　　顾襄只知道池城绘制自己时花了五年，至于自己在冬眠舱里躺了多久，完全没有概念。

　　听到自己这么回答，奥斯兰仿佛并不意外，只是帮顾襄打开车门，轻轻把他扶上车，慢慢地说：“我现在的家里，有好几个和你很像的孩子。他们有的看不见，有的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年龄、编号。”
　　“你肯定是有编号的，只是因为你记不住而已，你哥为什么要带着你去执行任务？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吗？”
　　奥斯兰启动汽车之前，叹了口气，轻轻帮顾襄系上安全带。“啧，恐怕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编号是多少吧？那你记得他的名字吗？我送你回基地吧，哪怕只记得名字也好，基地检查站会帮你查询的。”

　　顾襄低着头，撒谎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记得了……我一直叫他哥。”
　　“那就有点麻烦了。”奥斯兰微微皱眉，调转车头，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驶去。“算了，我先送你回基地吧。”

　　二人从上午开始，一直前进到下午五点。
　　一路上奥斯兰都神情紧绷，他的车速很快，像是在赶时间，顾襄多次询问他是否需要休息，对方都否决了。

　　“您知道希望避难所吗？”
　　在又一次被拒绝后，顾襄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我哥的队友在之前有提到。”
　　“希望避难所？当然知道……那是公元年代的建筑了。”奥斯兰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

　　“百年前的人类为了度过末日，启动了休眠计划，让人类的精英冬眠，以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时期。但是计划好像失败了，能源耗尽，所有的人都死在了里面，听说有好几万呢。”
　　“具体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当今领航者似乎有夺回这座冷冻舱的意愿，于是让指挥中心不停地颁布探索和清理任务。”

　　“报酬给的还不错，但没有人愿意去……因为太危险了，基地和避难所中间隔着绵延几千公里的巨型原始森林，里面全部是变异的怪物。”
　　“指挥中心继续提高报酬，但是自愿去的人依然很少，所以基地便开始强制有实力的小队接受任务。”说到最后，奥斯兰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领航者？”顾襄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领航者你都不知道？你哥把你保护得太过了……”奥斯兰瞥了对方一眼，接着说：“顾名思义，领导人类文明前进方向的人。是三大基地的高层共同投票投出来的，已经不知道选了多少届了……总之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决定权。”

　　“他们只负责一件事，那就是领航人类的未来和命运，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说到这，奥斯兰苦笑一声：“不择手段。”
　　“他们只需要颁布命令就行，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他们愿意，他甚至可以下令把一座基地里的所有人全部屠光。哪怕法律政策也是一样的，他只需要一句话，基地就就会立刻更改，不得延误。”奥斯兰将手中的燃尽的烟头扔向车外。“希望避难所……现任领航者前后下令派出了上百个小队前往那里，活下来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那……当今领航者……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家就不能拒绝吗？”顾襄不解。
　　“不知道。”奥斯兰摇头：“他可没有义务向我们这些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底层人解释。那些死去的小队同时也是保卫基地的有生力量……这么做会削减基地的防御能力，大家都很不理解。”
　　“至于拒绝……没有人敢！”奥斯兰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角度。“会被按照叛逃罪处理。”

　　听到这里，顾襄开始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的年龄。
　　从自己是一张纯粹的白布开始，池城画了接近五年，然后带着自己躺入了冬眠舱，六十年后冷冻舱供应能源中断，自己拥有了人类的躯壳，在冬眠舱旁边苏醒。

　　“我想起来了。”
　　“嗯？”奥斯兰挑眉。

　　“我起码有65岁了。”顾襄一本正经地说。
　　奥斯兰嘴角抽搐了几下，上下打量着一旁的少年，用一种差点气笑了的语气，调侃道：“那您还蛮长寿的哈。 ”

　　“您呢？”顾襄转头看向对方。
　　“我？刚满44……”奥斯兰回过头，越野车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哦~”顾襄点了点头，将尾音拉的有些长。“那你应该叫我叔叔，或者是伯伯。”
　　奥斯兰无语凝噎。

　　一阵诡异的沉默。
　　顾襄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于是绞尽脑汁地再找了个别的话题弥补：“我原本以为，刚刚您会对我开枪的……”

　　奥斯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眯了眯眼，在手套箱里摸索着什么，最后拿出一个对讲机，翻开电池盖，里面躺着一支快要被折断的香烟。
　　“最后一支了，我在车里把它藏了快三年，恐怕我那几个伙伴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我会把烟藏在这里吧？“奥斯兰红着眼，勉强扯出一道笑容。

　　他悠悠地掏出一个老旧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打火机，将香烟点燃。
　　日光淋过他的脸，他的瞳孔在映照中发亮，像是指尖烟头里的火星。

　　“当时应该是几十年前吧。基地曾经发生过一起小规模的怪物入侵事故。归来的某支探险队里，队员的肺部吸入了非常小的、来自变异植物的种子。”
　　“当时基地监测站没有检测出来，把这支探险队被放了进去。事后调查，是因为那些种子只是乖巧地藏在队员的肺里，没有感染人类。人类没有被感染，自然是查不出来的。”

　　顾襄平静地望着奥斯兰的眼睛，只是倾听。

　　“其中一名被寄生的雇佣兵回到了家，那些种子在他的肺部迅速生长，将他的身体撑破。当时整个客厅都是飞溅的血还有肉沫。那个怪物顶着他支离破碎的身体……他的头颅被绞进一条触手的顶端，双眼瞪得老大-，接着无数更细小的藤蔓刺破他的脸颊从内钻出，抓住他那正在厨房做饭的妻子，迅速折断她的四肢剥夺反抗和逃跑的能力，这才开始撕扯她的皮肤，刺破血管，吸食里面的血液。”

　　“妻子把五岁的儿子往远处一推，然后歇斯底里地喊着‘跑！快跑！’……他的儿子害怕极了，那个懦弱的小鬼竟然就这么直接丢下父母逃走了……”奥斯兰云淡风轻地描述着，他夹紧指尖里的烟，猛吸一口，然后吐出一大片的烟圈。

　　奥斯兰一边开车，一边继续讲着，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后视镜，突然面色剧变，猛地按住顾襄的脑袋大吼。
　　“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