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生疑 ...
-
“不知……不知姑娘深夜唤宋某前来,所为何事?”言辞间,竟试图找回些许名医的从容。
蒋漫青闻言,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轻声道:“宋大夫倒是个明白人。”
她缓缓起身,珠帘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轻响。隔着疏落的帘影,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深夜劳烦宋大夫走这一趟,确有一事相求。近日我总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却又不想惊扰家人,徒惹担忧。故而特请宋大夫前来,悄悄为我诊一诊脉。”
宋大夫听着那少女嗓音温软如玉,字字却似裹着寒意,哪里敢有半分怠慢,连忙应道:“原是如此,这是在下的本分,自当尽力。”
说罢,他始终垂着头,不敢抬眼直视。只见一只纤手自帘后伸出,腕如凝脂,静置于脉枕之上。
“那便有劳宋大夫了。”她的声音依旧平和。
宋大夫屏息凝神,指尖轻搭于那皓腕之上,仔细品察脉象。夜极静,窗外风声簌簌,衬得屋内更显沉寂。唯有烛火偶尔噼啪轻响,以及他自己愈来愈清晰的心跳。
时间一点点流逝,宋大夫的额间竟渐渐渗出细密汗珠。指下的脉象圆滑如珠,搏动有力,分明是……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迟迟不敢开口。
“如何?”帘后的声音轻柔响起,却惊得他后背一凉。
“容、容在下再仔细诊一诊……”他声音发紧,试图拖延。
蒋漫青却恍若闲聊般轻笑道:“听闻宋大夫今夜原是要去探望令郎的?倒是我考虑不周,选了这个时候,耽误你们父子团聚了。”
她语气温和,仿佛真心致歉,却如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宋大夫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收回手,深深俯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姑娘……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依脉象看,已有两月身孕。”
身孕?侍立在侧后方的白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她久经行伍,训练有素,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原来如此,”蒋漫青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淡然,“那这可真是……有些麻烦了,不是吗,宋大夫?”
这轻飘飘的反问,听在宋大夫耳中却如惊雷。他慌忙表忠心:“不麻烦!绝不麻烦!在下……在下愿为姑娘效劳!”
“如此甚好,有劳宋大夫了。”蒋漫青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切的笑意,“令郎模样十分聪慧可爱,真希望我的孩儿,将来也能如他一般健康伶俐。”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恰在此时,门外适时响起敲门声,寻香的声音传来:“姑娘,该喝药了。”
白苏应声开门,寻香如常端药而入,对跪在地上的宋大夫视若无睹,径直穿过珠帘。蒋漫青伸手正欲接过药碗,像往日一样饮下——
“慢着!”宋大夫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阻止,“这药……这药气味不对!”
蒋漫青动作一顿。寻香脸色骤变,立刻将药碗拿开。
宋大夫连忙磕头道:“求姑娘允准,容在下查验一番!”
蒋漫青微微颔首。寻香将药碗递去,宋大夫急切地接过去,先是凑近仔细嗅闻,随后以指尖蘸取少许药液,放在舌尖细细品味片刻,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抬起头,肯定地说道:“姑娘明鉴!这安神药中被人加入了‘惊魂草’!此物久服会令人心神不宁,夜夜噩梦缠身!”
屋内,寻香白苏听闻当下脸色巨变,只蒋漫青神色自若,回应道,“是吗?”
“千真万确!”
蒋漫青目光微凝,挥了挥手示意寻香将药端下去。“宋大夫果然医术精湛,今日多亏有你。既已诊明,便不多留你了。诊金不日自会送到春来巷。”
她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白苏,送宋大夫一程。”
“是。”
宋大夫只觉背后一凉,果然下一秒就被一个手刃打晕,白苏又将其塞回麻袋,拎着离开了。
处理完此间事,蒋漫青只觉得倦意上身,想到那碗被加了药的安胎药,心里到底闪过一丝后怕,怎么就被人给盯上了。
此时,寻香倒药返回,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是奴婢失职,让人钻了空子,请姑娘责罚!”
蒋漫青俯身将她扶起,温声道:“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岂能怪你。”
寻香见姑娘毫不怪罪,心中更是感激与愤恨交织,咬牙道:“定是那顾三小姐!怪不得她前日道歉得那般爽快,原来在这儿等着用阴招呢!”
确实,蒋漫青第一反应也是顾明盼,只是这不符合顾明盼往日张扬直接的作风,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沈妙容?还是…那日同来的顾明雪?
“对方在暗,先不要打草惊蛇。”能在药里下手,只怕这青竹居里有内应,“这几日府内换个安神的药方子煎了药送来就是,我让白苏多盯着点,务必要将这内应揪出来。”
不过就是睡不好嘛,倒是能将计就计,还能掩盖了孕期嗜睡的症状,倒是歪打正着了。
如今好在是收买了宋大夫,既然如此,“另买一副药送去春来巷。让白苏辛苦些,每日多跑一趟。”
“姑娘,你如何能这么信任那宋大夫了?”
“呵,”蒋漫青轻笑一声,走向妆台,任由寻香为她卸去钗环,“你可知回春堂原本姓董?
董老大夫医术仁心,却膝下无子,唯有独女,便择了得意门生宋大夫继承家业,亦招为东床快婿。二人表面琴瑟和鸣,只可惜董氏多年无所出。”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这位宋大夫便在春来巷中另置外室,藏了一位娇娘和一个宝贝独苗。”
青丝如瀑披散而下,寻香轻轻为她按揉肩颈,听得怔然:“男子纳妾也是常事,为何非要藏在外面?”
蒋漫青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停下,起身走向床榻。“只因董老大夫虽云游在外,不问世事,却终究还活着。”
她语气淡然,却点明了最关键之处——宋大夫终究是忌惮岳丈的余威,才不得不将这一切藏在暗处。
至此,青竹居渐次熄灯,陷入一片宁静。
而在国公府另一侧的栖云阁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顾明夷刚从审讯室出来,周身还带着一丝未散的肃杀与血腥气。他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惫,却并未就寝,而是重新点了灯,于案前批阅公文。
此时,墨砚悄步而入,低声禀报:“爷,今日夜里,青竹居那边……绑了个人进府。”
顾明夷从堆积的文书中抬起头,眉梢微挑,露出一丝颇感兴趣的神色:“是那位新来的侍女的手笔?”
“是。”
得到肯定答复后,顾明夷眼中闪过讶异,随即轻笑出声:“绑的是谁?”
“回春堂的宋大夫。”
请大夫却用这般粗暴的方式?墨砚静候片刻,未见主子再有指示,便按捺不住,试探着问道:“可要属下将人提来问问?”
“不必。”顾明夷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公文上,语气淡然,“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早晚会知道的。”
墨砚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没能吃到新鲜瓜料的失落,只好悻悻然地退了下去。
果然没两日,顾明盼就收到内应传来的消息说蒋漫青夜里总是惊起,多在白日里补觉,神色疲倦,乃至胃口不佳。
看见她倒霉,顾明盼乐得出门就要与沈妙容汇合分享,两人今日以给秦老夫人选贺礼的名义出门。
天喜楼包厢内,顾明盼正有声有色的与沈妙容叙述着自己如何戳破蒋漫青阴谋,又如何设计下惊魂草,可以说是一点也不落。
“沈姐姐你不知,那蒋漫青已经将手伸到葬书阁了,迫不及待地就想往兄长扑,兄长这回不如为何被蒙蔽了双眼,非不相信。祖母偏心,罚我跪了几日祠堂。”
顾明盼今日一身杏子黄绡纱短衫配湖蓝满地绣八宝纹样澜裙,更添几分灵动俏皮,她随手捻起一份糕点,送入口中,又旋即笑道,“不过,我也没让她好受,往她日夜要喝的安神药里加了惊魂草,这几日怕是都没睡个好觉!”言语间透露着自得。
坐她对面的沈妙容闻言却是眉头微微蹙起,轻拍顾明盼,娇呵道,“我如何需要你做到这种地步!若是被发现了可还了得?”
她今日上身玉色交领长衫,衫外罩了件杏子黄缕金月牙缘比甲,下身浅碧色缠枝莲纹暗花缎马面裙,宛若春风,温润细腻却在湖面激起一波涟漪。
顾明盼也不恼,“沈姐姐你就是太过温顺了,才叫人欺负,像蒋漫青这种人最是容易让男人心生怜意,坏了夫妻间的情分。”
顾明盼虽有些纯真,只大宅院的三俩事却并非不知,甚至算是深有其感。
沈妙容眉眼温和,颇有些欣慰的说到,“原来我们的盼儿还是鬼精鬼精的。”
俩人又嬉闹片刻后,便各自回府。只回道府内的沈妙容脸色不见一丝喜悦,神色凝重。
顾明临为人克己守礼,往日也并非不知蒋漫青的心思,如此维护,只怕是真。
且此前自请去寺庙清修一事已然是不寻常,更添如今对着曾经满心满眼都是男人的人一下子变得眼神清明,毫无心思?这不可能!
要么是有高人指点,要么…她也是重生?沈妙容细想着,眉眼紧蹙,叫来了银屏,“蒋小姐在寺庙期间可有异常?”
银屏虽奇怪自家小姐几次三番的提及蒋表小姐,但明面却仍恭敬回到,“听闻与寺里的慈远大师交好,大师特给她了安神的药方子。”
佛道高僧?因自己是重生之人,她对佛家因果轮回很是有几分相信,只如此更添几分确认,这样一来此人怕是不能久留!
想通此中细节,沈妙容舒展了面容,毕竟如今她在暗,她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