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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献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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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入房门,蒋漫青便瞧见屋内赫然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沉木箱子,箱体厚重,透着古朴的气息。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箱旁伫立着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身靛蓝色棉布劲装,衣着虽极为朴素,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她呈现小麦肤色,身姿挺拔如松,并非寻常闺阁女子的娇柔,而是带着一种经过锤炼的力量感。
见她进来,那女子当即抱拳行礼,动作干脆有力,带着明显的军旅作风:“白苏见过小姐!”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卑职奉蒋守备之命,前来护卫小姐左右。”
蒋漫青微微一怔,旋即想起兄长蒋怀舟。他自十三岁投身军伍,从小卒一路拼杀,如今信中报喜已升任军中守备,性子却依旧如少年时般,但凡是觉得新奇的、好看的、好玩的物件,总不忘搜罗了寄回京中给妹妹。从精巧的陶瓷人偶到异域风情的琉璃器具,无所不包。
而今日,除了这一箱子的新奇玩意儿,他竟然还送来了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就十分可靠的女护卫。
蒋漫青心中大喜,扶起白苏,亲切说道,“白苏姐姐日后多多照顾!旅途奔波,一路辛苦了”
“寻香,先带着白苏下去休息,与你住一屋,这几日先熟悉熟悉府内环境。”
寻香领命,这是直接提了作一等丫鬟的意思,只见一旁的柳丝神色不明。
蒋漫青脑海中关于这位兄长的记忆并不多,原书中他出场甚晚,仅有的片段便是他在得知妹妹最终遭遇后,与英国公府彻底决裂,更与顾明夷势同水火,以致自身前程受阻,常年困守边疆,再难返京。
她压下心绪。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封家书。信纸上的字迹潇洒飘逸,力透纸背,一股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豁达不羁扑面而来。
信中大多絮叨着军旅趣闻,譬如他麾下有个思乡情切的兵士,半夜摸去炊事营想给自己开个小灶,竟被巡逻队当作细作摁住,闹出好大一场乌龙,最后被他一气之下罚去炊事营当了三个月火头军。字里行间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直到信末,又关心起妹妹,在国公府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受欺负,受到欺负定不要委屈自己,有兄长兜底云云。
过年不曾来信可是责怪兄长过年没有回京,蒋怀舟在信中连忙道歉,说自己失约在前,只可惜军令难为,加之今年边境异动,实在是不好离开,故而搜罗些许物件赔礼,又将得力手下白苏送来护你左右,只求妹妹能重展笑颜,宽宥兄长,来信一封。
蒋怀舟书信间言辞幽默,对妹妹的关爱之情溢出纸张。蒋漫青细细品味,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与安心包裹了心脏,仿佛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世,终于有了一个坚实可靠的港湾。
正感慨间,一旁收拾箱笼的柳丝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小姐您快看!这镜子照得人好生清晰!”
只见她手中捧着一面以繁复银边镶嵌的玻璃手镜,镜面澄澈如水,竟将人影毫厘毕现地映照出来,远比时下常用的铜镜清晰百倍。
蒋漫青接过这精巧稀罕的西洋镜,指尖拂过冰凉的镜面,心中暖意更盛。她当即行至书案前,铺纸研墨,提笔便回。
信中只报喜不报忧,尽述京中与府内安好,祖母疼爱,衣食无忧。笔锋一转,又带上几分娇嗔:“……先前确是气恼兄长言而无信,如今见你认错恳切,念在你搜罗这些玩意儿颇费苦心的份上,且送来了白苏,你妹妹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便姑且原谅你这一回。”
最后,笔意婉转,悄然埋下心愿:“寺中清修时日,方知天地广阔,心之所向并非方寸宅院。边塞风物,想必与京中大不相同,倒是令人生出几分向往之情……”
她将信纸仔细封好,又取出前几日亲手所做、内含干薄荷叶的安神香囊,虽针脚仍显稚嫩,却也是一份心意。
如此,她细心将两样东西一并交给心腹之人,嘱托其快马加鞭,送往遥远的朔州边城。
傍晚时分,她便听闻,顾明盼已被带回府中。方氏亲自动了家法,用戒尺重重笞了她的手心,随后便将她送入了祠堂罚跪。
据说三小姐起初还不肯认错,哭闹不休,但方氏铁了心肠,丝毫不为所动。
蒋漫青听闻此事,心中十分感慨。如此,倒也能解释为何英国公府自开国以来,未曾衰败了。有宗妇如此,家风严谨,实属难得。
只是,消息没传来的是顾明盼虽受罚,却仍不肯接受向蒋漫青道歉一事。
“道歉?不可能!”顾明盼脸色呈现出被惩戒后的苍白无力,显然是吃了苦头的,却在听闻自己要向那位表小姐道歉时,脸色出现一抹狠厉与决绝。
方氏见自家女儿如此不明事理,非要撞着南墙,如此固执将来必要吃大亏,心下一狠,将戒尺狠狠摔在地上,“那便跪到你愿意道歉为止!”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到底是亲生母亲,如今自个唱红脸,自也要有人配合着唱白脸,果然,不出所料,入了夜不久,顾明雪便拿着食盒悄摸着进来。
“三妹妹!你这是何必呢。快,大姐给你带了些吃食,多少先垫着点。”
顾明雪生母原不过是个通房,难产生了长女后便因大出血离去,自小是记在嫡母名下的,但却是养在秦老夫人身边,直到蒋漫青来。
顾明盼瞧了眼满眼担忧的大姐,放佛早有预料,换了跪姿,坐在蒲团上,拿起那热乎还冒着烟气的白馒头便咬下一口。
“你怎么还不走?”含着食物,含糊不清的话语却仍透露出十分的骄纵,私下里,顾明盼对这位庶姐向来没什么规矩,“怎么,你也来劝我道歉?”
顾明雪闻言,脸上不见丝毫恼意,反而绽开一个温和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
她走近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三妹妹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向她一个投奔来的表亲低头认错,自然是天大的委屈,姐姐我都替你憋屈。”
话语间先是抚平了自家妹妹的不甘心,接着语气愈发真切地说道,
“要我说,妹妹这次明面上的亏,吃了便也就吃了,毕竟母亲动了气,罚也罚了。若再硬扛着,伤身伤心,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得不偿失呀。”
她微微倾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咱们不如暂且退一步,海阔天空。但这口气,未必没有别的法子出。暗地里……若能让她自个儿觉出理亏,认清她在这府里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知难而退,从此安分守己,岂不比现在这般硬碰硬、白白受苦要高明得多?”
顾明盼虽然骄横,却并非完全听不懂话。她素来行事直接,讨厌弯弯绕绕,但此刻也觉得“暗地里”让蒋漫青不好过,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自己能先解脱。
“那姐姐有何妙招?”语气仍是傲慢,仿若施舍。
顾明雪状似无意地提起,“听闻蒋表妹自庙中归来,日夜服用安神药,这才能睡个好觉…”
顾明盼被点醒,她被罚跪祠堂,抄书百遍,不得安睡,她凭什么能睡个好觉。
思量间,她用力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随后扬起下巴,开口说道,“我明天要吃肉包。”
顾明雪明白她这是同意了,回声应好,端着一副疼爱姐妹的模样,带着满意的笑容便离开了。
“大小姐,您这是为何?”杏月是顾明雪身边自小长大的陪嫁,容色姝丽,却心思简单。
走在昏暗的回廊上,灯笼的光晕只照亮了顾明雪半张脸,那张看似平和普通的容颜,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有些莫测。
她目光轻轻扫过杏月姣好的侧脸,心底一瞬间翻涌起难以言说的嫉妒,却又因对方简单的头脑而感到一丝放心。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步步隐没在深宅的夜色里,仿佛也吞没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过了两日,顾明盼在顾明雪的陪同下,身后跟着方氏送来的赔罪礼,向蒋漫青赔礼。
蒋漫青有些奇怪,顾明盼这般吃不得性子的人怎得如此容易就道歉了,还以为还得在祠堂多跪几日。
她面上却瞬间漾开一抹柔软又略带受宠若惊的笑意,声音放得格外轻缓温和,带着十足的包容:“表妹真是太多礼了,快不必如此。表姐我心里明白的,表妹这般爽朗直率的性子,先前定是一时误会了才闹些小别扭。如今误会说开便好了!”
她言语间滴水不漏,字字句句都透着善解人意和原谅,而那过分甜腻的声调与真诚姿态,果然激得顾明盼眉头紧锁,脸上厌恶之色更浓,仿佛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
她最终连句场面话都懒得回,只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便径直转身离去。
独留下顾明雪站在原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冷场,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又替妹妹找补:“三妹妹年纪小,还有些孩子脾气,表妹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见蒋漫青依旧笑得温婉,并无深谈之意,也便适时告辞了。
次日,寻香便传来消息,说是有了回春堂的线索。蒋漫青凝神思索片刻,唇角微勾,轻轻唤来了白苏。
这日夜里,院内寂静无声,屋内只留了两盏昏黄的烛火,光影摇曳。
蒋漫青端坐于内室,身前是一道朦胧的珠帘屏风,隐约可见外间情形。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个不断扭动的麻袋被掷在地上,里面传出压抑的呜咽。蒋漫青眉梢微动——倒是没料到,白苏行事这般粗暴直接…
她目光轻移,无声地投向屏风外那道利落的身影。白苏会意,上前利落地解开麻袋口,毫不费力地将里面的人提了出来。
那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面容惶恐,口中紧紧塞着一团布条。白苏顺手将那布条扯下,对方当即就要叫喊——
“大——”
“胆”字还未出口,白苏眼疾手快,再度将布条塞了回去,顺势一脚踹在他膝窝。那大夫吃痛,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蒋漫青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珠帘,带着几分慵懒,却字字清晰:“手下人没个轻重,怠慢了宋大夫,还望见谅。”
宋大夫浑身一颤,借着昏暗的烛光,他看清了端坐于帘后的身影,又迅速扫视四周——这陈设布局,分明是某户高门的内宅深处。
他心下急转,对方既然大费周章将他绑来此处,而非直接灭口,必是有所图谋,性命应当无虞。
想通此节,他紧绷的身子骤然一松,竟生出几分力气。待白苏再次扯出他口中的布条时,他果然不再叫喊,只是喘了几口粗气,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甚至勉强恢复了几分平日坐堂时的镇定姿态,俯身叩首:
“不知……不知姑娘深夜唤宋某前来,所为何事?”
言辞间,竟试图找回些许名医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