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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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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傍晚,城间公路少了高大树木遮挡,从车窗往外看出去,只剩满目霞光。时不时有温度漫过眼角,恍惚间还以为掉进哪片浅滩。
盛恢一手搭着方向盘,揉了揉额角,驱散那股幻觉。一个月过去,上次能量压迫的后遗症已经治愈,但他的精力显然还没完全恢复。
车里放着和缓的音乐,他侧头看去,原本习惯上了车后小憩的女孩这次似乎没睡着。
她靠在窗边,瞧着外面的风景,一只手臂贴着窗沿,压出淡淡红痕也不觉得难受,又似乎是在发呆,所以压根没注意。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拨开她柔软的刘海,探到里面的皮肤,极轻地揉了揉她的额头:“晕车了?”
车里外温度适宜,又通着风,她额上却有些发汗,大概是不舒服了。
“好像有一点。”
在路边找了合适的位置停下,宝涂抹了抹额头又冒出来的汗,呼吸着新鲜空气,才感觉那股憋闷感好了些。
盛恢拿了她的水杯,走到人身边。水杯递过去,她喝了一口,面色红润些,看着精神多了,紧接着又把敞着口的水杯递回给他。
她的脚步也跟着贴过来,脚尖抵着他,眼睛亮亮的,是询问要不要喝的意思。
盛恢读出了那道更隐晦的意思。他接过女孩挂着小巧装饰的水杯,顺手把她带进怀里。
周宝涂怕热,夏天喜欢穿一条薄薄的吊带长裙。他也喜欢,只是总觉得蚊虫叮咬似乎更方便了些。
白皙的脖颈后面有块红痕,不过已经很淡,只在毫厘之间才能看清。
他忽然动起来,怀里抱着个人,倒是也不影响另一只手打开车门,伸进里面翻东西。
动作间,他身上紧贴着宝涂的衣料也摩挲一阵,真丝的衬衣没什么阻力,在她肩膀、手臂上轻轻滑动,有点痒。
周宝涂迷糊:“怎么了?”
“喷一下,免得痒起来又挠。”
她看见这人从车里拿出了一瓶驱蚊液,小脸马上皱起来:“不要。”
他的手已经伸到后面去,“不好闻也得喷,有点发红了。”
周宝涂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她连忙转身扯住那只手:“这个……这个不是蚊子咬的。”
他停住,又盯着看了会儿,而后喉咙里溢出声笑。
她突然安静下来,两只纤细的手臂环着盛恢的腰。大概还是有些害羞,他感觉胸口紧贴着女孩脸蛋的位置仍在一阵阵发烫。
他有意打趣,顺便唤醒一些亲密回忆,以弥补……这女孩明显表露出来的不安。
一个月前的惊险时刻还历历在目。盛恢大概这辈子都会记得,在他所作努力成功之际,高层里那些所谓的危险评估组人员却以“继续放任会导致更广范围的能量场失衡”为由,提前开启了人造强能量场。
所幸,开启的不是屏蔽,而当时张凌也死死护着他,才没有造成多严重的伤害。
他昏迷了整整五天,醒来后,便一直被拘在局里进行治疗。说“拘”当然不过分——
大概疗了半个月的伤,盛恢自觉身体其实恢复得差不多,写了报告申请回家,却被打回。由于身份太过特殊,盛恢的治疗方案里不仅包括能量场修复、身体养护、甚至还有心理辅导。
他们似乎觉得尽管这年轻人能力出众、技压众人,经历了一次打击之后,仍会陷入难以挣脱的绝望和自我否定。
尤其是张凌,伤势比他严重许多,病恹恹地歪倒在床上,还要有气无力地斥责阻拦:“不许让他走!你家藏着宝贝?生怕人偷了?刚捡回一条命,还不悠着点……”
盛恢确实念着家里那位宝贝。已经半个月没有见面,即使电话那头的女孩懂事又贴心,让他忙自己的事情,无须操心家里……但他还是放不下心。
时间慢慢拉长,直到他离家的一个完整月过去,女孩潜藏许久的心思终于忍不住冒出一个头。
他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也被限制对外通讯,半个月能够打一次电话已经是特殊待遇。盛恢指尖描摹着冰冷屏幕里唯一温暖的来源,一遍遍告诉她,再等等,这个项目很快就会结束了。
只是这个“很快”还是太模糊了。
所以最近一通电话快要结束时,她磨磨蹭蹭着不想挂掉,眼神躲闪起来,表情很为难,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问出:“过几天就放暑假啦,我去看看你好不好?”
于是,通话结束后,盛恢又上交了一份报告。字迹锋利、落笔短促,无比清晰地表达了“再不同意就辞职”的意思。
周宝涂放暑假,而他也终于迎来一段休假,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从学校附近的房子里离开,准备回家陪陪父母。
一个月,发生了许多改变。
尽管周宝涂对这背后的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却能看见盛恢越发消瘦锐利的下颚,还有眉间偶尔显露的疲惫。
她心里感到不安。
小别的思念反扑愈烈,从前她偶尔还会因为盛恢的缠人感到烦恼,现在自己倒是更甚,像患上肌肤饥渴症……看见他就想靠近。
“太阳要溜走了。”她伸出一只手丈量远处。
盛恢望过去,远处的落日只剩一点弧度,连颜色都淡了许多,却仍有余热。
“可不要担心,或许梦里会再相见。”
他声音放得低了,像夜雾间竹林深处的山石,分明刚硬、却又蒙了层纱似的扑朔迷离,这一句念得格外好听。
怀里的女孩手指颤了颤,沉默几瞬,才闷闷笑出声。
这是她最近写的诗。
周宝涂有一个小爱好,会把自己写的一些短诗发到社交平台的相册里,不过并不是公开发布,她会设置一些问题,只有足够了解她的人才会看见这些分享。
她还有一个小习惯,就是在发布之前总会先拿给盛恢看。
这敏感的女孩与人相处的状态总是无比内敛的,哪怕和他待在一起时,大多时候也只能从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里出波纹。然而,她笔下的文字却变化多端得叫人难以招架,似乎融汇这世间所有浓烈的情感。
盛恢热衷于读她的文字,这总让他能发现宝涂不同的样子。
这个月,她写了两首短诗。可惜……都没给他发。
“我只是觉得你太忙了……那我……现在补发一个?”她觑着这人面带不愉的神情,半晌憋不住笑道:“你要当我的恐怖编辑啊?”
他脸色倒是意外地认真:“这只是一个忠实读者的期望。”
太阳彻底落下山去,她的目光从远处移回来,落进那双深潭似的的眼里。
又待了一会儿,他们再度上路。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七点。
“呀,回来啦,怎么还提了这么多东西!”开门的盛妈妈赶紧回头喊里面两个忙活的老头子出来帮忙。
俩爸爸赶紧从厨房里出来,还不忘继续斗嘴。
“都说了加一点点辣,那孩子坐了大半天车回来,都累死了,吃点辣的,把汗发出来,人就通畅了呀!”
“辣什么辣,俩孩子没一个能吃辣的,我看就是你想吃了!”
盛妈妈笑骂:“就放不放辣一件事,吵到现在,我真不懂他们。”
自从盛恢和周宝涂确认关系后,两家父母往来更加密切,而今也都到了退休的年纪,经常凑在一块打发时间也成了常态。
然而,虽说互相之间知根知底,孩子谈起恋爱来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可毕竟和朋友不同,面对要成为自己孩子另一半的人,做家长的眼光难免变得更挑剔些。
只不过这样的挑剔似乎也没作用到当事人身上,倒是两位爸爸自己,使出浑身解数给对方找茬。两个年轻时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成了老头子,动辄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盛妈妈看得乐呵。
进家门后,盛恢从手里大包小包拎出一个紫色的袋子,给周宝涂递过去,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周宝涂一下反应过来,提着袋子走到几位家长面前,面带羞涩。
她动作并不突然,屋里吵闹的声音却骤然安静,全把注意力投向了周宝涂手中的袋子。
“叔叔阿姨,爸爸,我们回来也没带什么东西……这袋子装的是葱油夹心饼,你们喜欢吃辣,我还加了点辣,一会儿尝尝吧?”周宝涂笑得腼腆,任谁看了都知道这饼子一定是女孩亲手做的。
盛恢正把带回来的东西分放进冰箱里,看了眼远处神色各异的家长们,摇了摇头,嘴角噙着笑意。
“宝涂又尝试新菜啦?”盛妈妈定力足,笑着凑过去闻闻味儿:“……嚯,这味够劲。”
“嗯……我跟着教程学的。做过好几次,哥哥也吃了,说好吃呢!”三位家长围着小袋子看,热情得很,让她油然而生几分自豪感。
周爸爸给予女儿肯定:“上个假期还只是单层饼,这个假期都能做夹心饼了,我女儿学习能力真是强悍。”
盛爸爸紧随其后:“色香味俱全,看着让人食欲倍增啊!”
盛妈妈适当收尾:“就是油好像放多了一点,下次可以继续改进哦,哎呀,都开始期待下一次小宝涂会带来什么惊喜了呢。”
周宝涂顶着红透的脸,往厨房里跑,“我去热一下。”
三人目光移向静悄悄的盛恢。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用能不被厨房里的人听见的音量道:“这次确实做得不错,但是别吃太多。”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三人都知道是什么。
毕竟前几个假期,因为宝涂的爱心特制餐,他们几个人轮流闹肚子上厕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