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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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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设施楼外,男人随手把脱下的厚重防护服丢在路边,一阵轻快的窸窣声响后,连那只耳麦也从他耳旁摘落。
他站直身子,紧紧盯着不远处仍在对峙的两人,微微举起双手晃了晃,表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具有威胁性的物品。
朝朝看见他,眼睛里压抑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他看着盛恢一步步走过来,没有说话,只这样执着地死死盯着男人,紧蹙的眉间却仍藏着一点委屈。
张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不是都撤出去了吗!”
盛恢在几米之外站定。开了口,却是对那满脸防备的男孩:“让他走。”
“为什么要骗我?!”男孩瞪着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质问。
明明一边怒火滔天、满腹惊疑,另一边却只是平静无波、只把惊涛骇浪往水下藏,让人看不出深浅。
“让他走,我回答你所有问题。”
张凌的眼珠子也快瞪出来了,他恨铁不成地大叫:“谁要你多此一举了?!你这不知轻重的小崽子……赶紧滚,别来这里捣乱!”
他虚张声势,在场的两人却仿佛已经陷入某种隐形的结界中,再看不见外人。
“盛恢!!”
“走吧。”他依旧没有转头多看张凌一眼,那眉眼间染了噪意的侧脸却让别人看得分明。
还嫌他烦了?!
张凌气得说不出话,见小男孩也没有看过来的意思,深知自己已经被排斥在他们之外。于是只得咬咬牙,转身离开。
他没跑出多远,捡起盛恢扔下的防护服和耳麦,躲到一旁的大树后。眼睛还紧紧盯着那边的情况,戴起耳麦,试图将这里的情况迅速传递出去。
然而接听的瞬间,那边却传来了清晰的指令——
“张凌,原地待命。”
张凌皱了眉头,小声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尤其是盛恢自作主张的行为。
却没想到,那边传来了更令他难以理解的回复:“盛恢的行动已经被批准通过,你赶紧穿好防护服,不要让他白费力气。”
张凌瞬间就炸了:“放什么屁呢!”
“我好歹在能监局待了这些年,还没见过什么时候让一个过渡期的新人来收拾残局的!人是我亲自带过来的,现在要让我灰头土脸地当逃兵,眼睁睁看着这小子去送命?”
“你要服从命令……”
“钟齐!别他妈给老子打官腔,说人话!”
钟齐紧盯着监控屏幕里的二人,只感觉被他吵得头疼。偏偏这关系户一旦飞扬跋扈起来,还真得让他三分。
“那孩子现在只听得进去他说话,不如让他试一试。”
张凌听出来了,这行动是盛恢自己要求的。他终于发现关窍:“人造强能量场启用了?!”
人造强能量场启用,意味着屏蔽场的关闭。同时也意味着,盛恢能够以原型机开发者的身份,拿到这次行动的绝对主导权。
“对!所以,现在我们都只能服从命令。”钟齐顿了顿,又道:“而且,谁说让你逃了?我让你原地待命,随时准备营救,够清楚了吗?”
尽管在曾雨田的推演下,人工培育的强能量场能够完美取代屏蔽场,而盛恢开放所有机器权限的过程也格外顺利,然而——这个年纪轻轻的新人实在有着太大的野心。
整个权限交付的过程中,他没有一丝犹豫。甚至在曾雨田点明,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实验,本不应由他来承担这些责任时,这年轻人脸上也不曾露出任何动摇的神情。
这一仗,进则突破人体能量领域卡壳多年的困境、有望反转持续多年的弱势地位;退则往后彻底受限于更加严格的监管、研究环境变得加倍压抑。
……甚至,极可能损失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然而,这些利益得失摆到面前,他给出的回答却再简单不过——
“救人最重要。”
直到最后,盛恢提出要在动用任何手段前,他要与朝朝进行最后一场谈话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话里指的救人——是包括那男孩在内的所有人。
所以,不必提什么代价,什么利益,什么得失……此刻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挽救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
男孩眼里涌现哀伤。
“我没有骗过你。”他直视着男孩的双眼,字字清晰:“一直到刚才,我都在为了承诺过你的事情而努力。”
“说是‘努力’,其实倒不如说自我感动。因为我发现,就算做再多,也改变不了原定的走向。”
男孩脸色渐渐发白。
“不过就算重新选一次,我的选择依旧不会变。那么你呢?”他的语气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一般阴沉:“如果重新来过,还会不会放任最亲的人就这样衰竭而终?”
话音刚落,朝朝脚步不稳,几乎是狼狈地退了半步,望向他的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连身子都因为巨大的恐惧而颤抖起来。
远处,张凌通过耳麦同步了这场对话,心情有些复杂:“他这样谈?这真的是要救人?我怎么感觉马上就要把这小孩聊崩了呢……”
钟齐已经彻底沉默。
刚刚结束大部队撤离任务的孟萤珈:“就说了不应该什么都听他的!!”
一直在研究数据的曾雨田给出了科学的解释:“朝朝的强魂自主意识很强,哪怕他始终有意地压迫自己,也不可能完全感觉不到先天弱能对他的依赖。”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保护,总之以这孩子的聪明程度,不可能完全意识不到长此以往的危害性。
“原来……真的是我害死了爸爸?”男孩喃喃自语,脑海中闪过无数从前与父亲相处的画面。
爸爸的状态不对劲,他确实早有预感。可是……他从没想过这一切真的会和自己有关。
或者说,他一直暗暗希冀着,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没有那些纷繁复杂的记忆,没有太多过于成熟的思考,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想要父母陪伴身旁的小孩。
“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的不同?”盛恢似不理解:“你原本可以用它去选一个更好的可能。”
强魂者与生俱来的高能量体质会同时体现在身体和精神上,强悍的身体素质、顶尖的思维智力,再加上不需要任何过渡适应期的先天体质,像朝朝这样的孩子,如果不是刻意用自己的能力伤害他人,几乎一辈子都不会被任何“监测”机构发现。
他们会拥有极其闪耀的一生。
只是,如果始终抱着一颗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心,压抑自己身上那些所谓“为世俗所不容”的不同之时,连极其耀眼的天赋也会被一并抛弃。
这话终于是刺到了人心上,原本怯懦的男孩此刻满脸通红,猛地抬起头,发泄般朝他大喊:“闭嘴!!!”
男孩瞬间的失控足以掀起一番难以捕捉、却铺天盖地的动荡。
这股不小的动荡连一段距离外的张凌都清晰感知到,眼前模糊一片,他捂着额头倒在地上,胸闷得几乎干呕起来。
这样的痛苦哪怕只持续了一会儿也叫人度秒如年,张凌找回理智,感觉到那股压迫渐渐褪去了些,他强撑着身子,望向那风暴中央——
年轻的男人直面威压,满脸苍白、难抑痛苦,此刻俯着身子,微微颤抖,布满青筋的手却仍然抬着,死死握住了那男孩的手臂。
朝朝盯着他,却仿佛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东西,压抑多年的本能一朝爆发,叫他有些难以自抑、嗓音尖锐:“变得再厉害又有什么用,能把爸爸妈妈还给我吗?我想要的很简单,可为什么每个孩子都能拥有,我却不行?”
甚至,他的每次靠近、每次依赖,都只是在让父亲的生命急剧减缩。
哪怕是死,他也无法和家人在一起。
男孩瘦弱的身体迸发出一股股强大的能量,他满脸泪水,表情倔强,却又显出股一触即碎的脆弱。
膨胀的摧毁欲滔天旺盛,几乎要侵吞男孩所有理智,然而下一秒,这势不可挡的汹涌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硬生生中止下来。
年轻男人声音近在咫尺,他已经很虚弱,几乎是气音。
“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明明此刻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还有闲心拿自己开玩笑:“你再憋一会儿,哥哥估计真撑不住了。”
“我……”
“既然是无法决定的事,就不要把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他的语气很温柔,让男孩想起父亲的声音。
“你没有错。所以,不要因为拿自己的人生,来给这个世界运行的错误陪葬。”
朝朝侧头看向他,因为身体痉挛,他几乎是整个人都搭在了自己身上。男孩恍惚,第一反应是想把他推开:“你离我远一点……”
这一刻,他甚至又产生了竭力压抑自己的念头。
“快放手啊!你不怕死吗!”
盛恢依旧牢牢抓着他的手,他已经快撑不住了,声音小得难以听清,却依旧斩钉截铁,传进男孩耳中。
“你不会让我死。”
钟齐说他是在拿命做赌注,说他意气用事。然而盛恢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这场谈话的结局他早已预料,且分毫不差。
其实有什么不好预料的呢?这样一个为了在意之人,能做到压抑自己本能十几年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
从他降临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一直到此刻,可曾睡过一个好觉?
这个世界对善良的人尤其残忍。
看着男孩怔愣的眉眼,盛恢意识模糊间想到,他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这一点?
只是……这次千算万算,他还是少算了一处。
男孩的视线向后移去,而后,那抹短暂的犹豫彻底消失在眼底。
已经回归本能的强魂体,对能量的感知力已达到最高。在他眼中,即将铺天盖地而来的能量冲击几乎有了真正的形态,而在此之前,脸色狰狞、穿着厚重防护服奔跑而来的张凌,几乎是向他宣告这赤裸事实的象征。
他们依旧在欺骗他。
男孩面色沉冷下来,垂着的双手猛然抬起,力气大得吓人,狠狠将那足足高了他一头有余的男人推了出去——
“我哪还有什么人生可言啊!”
他的怒吼湮没在喧嚣的寂静中,整个空间的磁场似乎静止在了此刻。
能量对冲的画面是人眼无法捕捉的,眼前白光袭来,张凌只能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死死地抱住昏迷的盛恢,直到意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