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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煎熬 ...


  •   张凌怎么想都不放心。

      时间越来越晚,病房里都不剩什么人了,而他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不行,我得去看看盛恢到底在干什么。”

      钟齐却拉住他,“你这样去,万一打扰人了呢?我已经说过,从下车的第一刻开始,就是他们自己的战场。”

      张凌正要发飙,又听他继续道:“我们直接去样本室,他一会儿一定会回去的。”

      “你怎么知道?”他显然不信,语调高昂。

      钟齐却已经起身,瞥了他一眼,语带不屑:“你们这种搞绿色的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另辟蹊径。”

      隔着电子屏看图像是一回事,真正走到人面前、直观那被具人体能量所剩无几的枯瘦躯体,却又是另一种感受。张凌不忍地撇开眼:“他们什么时候来?”

      非自然能量场的数据收集完成后,这些命不久矣的异能者,便由一个专门的神秘部门接手处理,至于怎么处理,没人知道。

      钟齐在床前静站了许久,才重新望向张凌:“就这两天。”

      他顿了顿,张凌立刻感觉到这病房里的温度都低了几分。那人再开口时,果然字字带刀一样锋利:“其实,我真的很不理解,你们究竟为什么这样排斥人体能量研究?”

      是出于害怕,是出于担忧,还是厌恶?身处其中的自己也早晚有一天会变成病床上这具半死不活的躯壳?

      可是这是一个又一个灵魂的离去,怎么能没有人为之努力,拼尽所有。哪怕无法减少半点异变的可能,但至少能留住一些记忆,抚平生者之痛,牢记死者之名。至少……作为见证。

      张凌看着他,半边身边陷在阴影里,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其实他并不排斥人体能量。或者说,作为一个中间派,他对能量学本身就没有什么执念。选择植物能量领域,也只是因为不想看见这样残忍的画面。

      但走这一遭,亲眼看见,亲身经历,怎么能不让人为之动容。

      然而这些话,从他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关系户嘴里说出来,似乎只会让钟齐直接动手揍他一顿,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病房内再度陷入死寂。盛恢推门进来时,便没有任何准备地被卷入了一场无声的僵局当中。

      他朝里看了一眼,轻合上门,“你们还要待多久?”

      一个平淡的问句。

      张凌早习惯了他这没大没小的姿态,敏锐地从这语气里嗅到了不善的味道。盛恢上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还是在和孟萤珈对峙的时候。

      他略带探究的眼神抛过去,果然立马触到一层冰冷的隔膜。

      旁边站着两个大活人,问出的问题没人回答,他却不在意。

      夜雾深重,盛恢身上没穿制服,只着一件单薄的衬衫。郊外夜露重,他从外面进来,背上都湿了一大片。这人也不去管,随手抽了张椅子,动作娴熟地撩了袖子,坐在桌子前。

      他这包里装的东西很琐碎,仔细一看,全是实验仪器的零件,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一言不发,将那些零碎一股脑倒在桌上。

      “你要待在这儿?这里是样本室,怎么能让你随便停留?”张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下意识觉得大概又是些出格举动,心里着急,于是开口阻拦。

      然而盛恢这次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他动作利索,那个小小的机器已经被开膛破肚。

      钟齐远远望过去,只能看见他面前那个小小的机器,是一个最普通的数据收集仪器。

      张凌终于着急起来,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钟齐,顾不上什么冷战,小声急切地提醒:“好歹拦一下啊,这小子主意大得很,万一把样本整坏了怎么办?”

      钟齐也是这么想的,他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只给你五小时,能做到吗?”

      五小时?不应该是片刻都停留不得吗?张凌有些无力。

      那已经开始工作的人彻底不说话了,张凌才从他越来越顺畅的动作里看出不对劲。被钟齐拉走前的最后一秒,他恍然大悟:“这……是要改装仪器啊?他一个人?”

      “你怎么好像很不可置信?”

      张凌已经被他拉出门外,还在追问:“这工程量,五小时完成,你觉得很可行?”

      钟齐嗤笑,满脸“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意味:“他那个原型机怎么弄出来的你都不记得了?你们这群保守派真是就喜欢多管闲事,都说了这次活动考验他们的主动性,能不能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带队指导都没意见,张凌还敢有什么意见。只是想着孟萤珈让他做的事,越想越觉得心凉。

      夜色越来越重。为了尽可能保护样本参与能量场的完整,样本室里连灯光都会尽量调低。

      盛恢坐在一片狼藉的桌子前,手边是刚刚卸下的无用零件。小仪器中间的孔洞极难寻找,他的手却像内置吸铁石一般,稳稳当当拧开了那颗螺丝。

      一个冷静到了极点的动作,仿佛那眼中暗含的汹涌风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判断。

      不知过了多久,样本室的门轻轻打开,细微的声响靠近。他手上动作没停,微弓的身子却缓缓直起来,眼神乌沉沉,蓄着一团挥之不散的郁气。

      “大哥哥,你在做什么?”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空气里,让这本就阴冷的房间里又添几分诡异,却瞬间压下了男人眉眼间呼之欲出的风暴。

      朝朝看了他几眼,这敏感的孩子还在为空气中残留的情绪不安。他把自己带过来的东西放到桌上空余的位置,讷讷地道:“大哥哥,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我想谢谢你,陪我聊天。”

      盛恢看了一眼那还在热腾腾冒气的白粥,停了手上的动作。

      只是碗简简单单的小白粥,大概是没把握好火候,浓稠过了头,味道可想而知。男孩羞怯的目光还在注视他,一双哭红的眼睛无端叫人心软。

      男人脱下工作手套,端起碗喝了一口,道:“谢谢。”

      朝朝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情舒展了些。尽管没有说出口,那孩子暗自雀跃的神色还是明晃晃揭开了一个答案——这碗粥是他亲手做的。

      “心意我收到了,回去休息吧。”他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朝朝心里很过意不去,明知道这群匆匆到来的人有“任务”在身,他还是选择缠着盛恢,叫人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现在还在熬夜工作。

      只是他实在没有什么能做的,这是他唯一能靠自己双手做出的补偿。

      “大哥哥,你继续工作吧,我不会打扰你。”他挪着步子走到病床边,在那具干瘦的身体旁躺下,小小的身子竟没占几寸地方。

      “之前他们都不让我进来看爸爸,你们来了以后,这里的门才没有继续锁着。”他睁着眼睛,虽然是躺着,却不见半分睡意。

      这孩子身上总是萦绕着股矛盾的气息。每每说起话,总显现出超乎同龄人的坚强懂事,可安静下来,又叫人觉得磕碰不得,脆弱得仿佛随时都要碎裂。

      下午那场对话,原本不应该那么草率地结束。只是在看见这孩子溢满泪水双眼的那刻,他脑中忽然闪过好些画面。

      有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他在窗边看着周宝涂坐上那辆大巴车离开。或是更早之前,那个兵荒马乱的深夜,他站在自己家门前,亲眼看着冰冷机器上的数字归零的画面。
      ……又或是,在许多年以后,他知道了父母当初小心翼翼对待他的真相,一切的起因,只源于小孩子无意说出的几句话。

      所以在看着那因为被自己突然打断倾诉而感到窘迫的男孩离开之后,盛恢在原地坐了许久,回过神时已经是夜深,衣服都被露水打湿,才缓缓起身离开。

      昏暗的样本室里,男孩静静侧卧在父亲身边。他许久不见父亲了,此刻尽管思念滔天,却不敢回头多看一眼。他望着盛恢的方向,蜷起身体,仿佛希望从那处光亮里汲取来一点温暖。

      “哥哥,我知道你们是来带走爸爸的。等他做完检查,我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对不对?”

      “不是。”他又喝一口粥,瞥了一眼乖乖躺着的朝朝,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张被子,盖到男孩身上,“放心,他们很快就会走了。”

      斩钉截铁得叫男孩有些好奇:“很快?是什么时候?”

      “明天。”

      身体因为暖和的遮盖回温,男孩望着那个桌前的身影,这么多天以来,第一回感到心中无比安定。

      天将破晓之际,已经有一批赶着早早来继续记录数据做分析的新人起了床。

      令早起众人意外的是,这样本房里竟有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昨天一整天没露过面的盛恢。

      进门时,那彻夜未眠的男人正站在桌前,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几张纸。原本凌乱的桌上此刻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深藏功与名。

      看见有人进来,他收好了东西,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男孩,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准备离开。

      然而此刻有人不想让他离开。

      昨天销声匿迹那么长时间,足够让某几个对任务充满怨言的人把怒气转移到他的身上。

      “哟,天才也有偷偷努力的时候啊?我还以为有靠山,应该早就知道答案了呢。”他看着盛恢走过来,语气虽然尖酸刻薄,但还是下意识降低音量。

      原想着让这走歪门邪道的人自惭形秽去,却没想到盛恢脸上半点慌张或愤怒的意思都没有。长腿几步迈过来,却没绕开,径直朝着他面门而来——

      这人个子高他许多,肩膀宽阔,简直像一座山压来般让人心悸。

      他不躲也不是,只好连连后退,嘴里发出疑惑的惊叫:“……你干什么,走路不看路啊?”

      这一行人里,他站在最前面,这一退,身后的人也不得不跟着退。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屋里的竟全被清出屋外。

      盛恢的“恶名”实在远扬。昨天不声不响的,叫人放松了戒备;此刻只是发作几分,已经让面前这几人都沉默下来,拼命觑他脸色。

      他慢条斯理收好数据纸,纵然刚才动作强硬得让人诧异,说话时倒是没有多作为难:“你们要进去,至少先等朝朝睡醒。”

      朝朝,是那位小家属。

      这话真让人没法反驳。毕竟在场众人都知道里面那位父亲不剩多少时日,又怎么能忍得下心去刻意打扰孩子和父亲之间最后的温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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